穿成反派他长兄穿书 第119节(2 / 2)
温廷安款款地行上前去,仔仔细细地观摩山泉水的面目,这山泉水的色泽,与寻常的井水、江水似乎不太一致,色泽要更为剔透与雅炼,空气之中仿佛还弥散着清郁的露水香气,仿佛汲饱了一整夜的夜霜水露。
似是洞悉出了温廷安潜在的思绪,望鹤会心一笑,温声地解释道:“这大米,种植在黄埔的息壤之中,虽然汲饱了泥壤之中的养料,但米农将它们收割入仓运,再运送入夕食庵的米仓之时,此中是没有「濯」这一道工序的,有且仅有去谷壳这一个步骤,所以濯米,只能有庖厨来负责了。”
“选用寻常的井水,会容易伤害黄埔米的质感,选择珠江水,中规中矩,除了濯去黏附于米粒外身的灰霭与斗米虫,便无旁的裨益。是以,夕食庵千甄万拣,在前期选用了大量各种各样的水,最终觉得罗浮山上的山泉水为最佳,一日拢共十二个时辰,唯有初旭时刻以前的那一个时辰,山泉水的质感才是最佳的。”
望鹤揉抚着这筛子之中的米,细直的指尖穿过米粒的罅隙处,一行一止,仿佛在揉抚着自己的婴孩,她的眼神分外柔和,面容之上泛散着一抹母性的浓厚光辉,是只有内行人才能读懂的喜悦与亟盼,这教温廷安眼前出现了一丝恍惚,不知为何,她竟然是想起了丰忠全。
这一位广州知府,在白昼喝早茶之时,话里话外都反复提及望鹤,提及她的时候,这位七十一岁的男子,露出了一抹别样的慈爱、欢喜,他对望鹤所做之事,皆是如数家珍,他论及她的这一份语气,藏着一些腆然与憨居,他明明对女儿家的事是讷于表达,但出于一种别样的感情,他又有些急于表达的样子。
丰忠全那时候说过,他是看着望鹤从小长到大的。
也难怪他会对这般了解她的过往。
丰忠全带温廷安浏览镇河塔的时候,提及过一个人物,是一位朝姓的工部官吏,下野岭南,创设了夕食庵,望鹤与这位朝姓大人,似乎存在一种联结,当时丰忠全论及二人关系之时,囿于某种隐晦的缘由,便是匆促地收住了话茬,不再开口。
丰忠全,以及那位朝姓大人,同望鹤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关联呢?
“这一个时辰的水,日出时朝露散尽,我们便是收录了这些朝露之水,用它来濯洗黄埔米……”望鹤娓娓道来之时,却发现对方并没有适时回应,不自禁抬眸望去,却是发现温廷安正不错不错地凝视她。
温廷安道:“这些烹米的法子,乃系是师傅一人所创么?”
望鹤下意识摇了摇首,温沉地道:“自然不是。”
温廷安道:“师傅口中的「我们」,除了师傅,还有谁?”
“自然是夕食庵的主持,以及各位掌事庖厨之事师傅。”
温廷安深深的凝视她:“那么,创设了夕食庵的朝姓大人呢?”
「砰」地一声,不知是不是因为力道陡地不稳,用于筛米的筛子,在望鹤掌心之间,险些跌坠而落,好在她适时回神,险险地摁牢了筛子那樟木质地的手柄,将它往上回托,筛子不慎磕撞在了陶瓷水缸的边缘,发出了极为醒目的一声响。
温廷安不着痕迹地凝了凝眉心。
在她的眼中,望鹤素来是一位心思沉定之人,俨似一位擅下稳棋的棋手,极少会有失手的时刻,而方才所提及的「朝姓大人」,是让她乱了阵脚的变数。
好在望鹤是一个聪明人,听明白了温廷安的话外之意,她没有停下手中濯米的动作,将三番濯洗干净的黄埔米,盛放入鬲、鼎、釜等组合而成的炊具之中,往釜中底部扫入一小捆薪柴,她这才抬起了眼眸,淡声问道:“温檀越有什么话,不妨直问便是。”
杨淳悄然揪住了温廷安的袖裾,用气声:“温兄,这个朝姓大人,乃属何许人也,我怎的没听闻过?”
温廷安道:“不实相瞒,近午生发了第二桩命案,知府带我们去过一趟珠江下游之处,寻溯线索的过程,途经镇河塔,丰知府说起了镇河塔的掌故,便简略地提到了一位下野的朝姓大员,他在三十多年前创设夕食庵,也对三江的疏浚之业颇有建树,不知望鹤师傅对这位朝姓大员,可有了解?”
廊庑之下那一盏竹笼六角骨灯,里中攒着一掬幽微的光芒,风一拂,那一缕光,便是匀散地穿透过支摘窗的窗格,在望鹤师傅的眼睑处跃动了一下,她的容色在这一刻,淡到几乎毫无起伏,她用平寂而沉实的口吻说:
“朝檀越创立了夕食庵的掌故,贫尼怎会不晓,十多年前,在贫尼年岁尚浅之时,便常见到朝檀越,朝檀越说女子得要同男子一样,往大气的格局上发展,不仅要精诵四书五经、琴棋书画,还要懂些陶朱之学、庖厨之道,这些皆是朝檀越所授予贫尼的学识,贫尼收益颇丰,一直对朝檀越,禀持一份高山仰止的敬意。”
望鹤谈及朝姓大员时,语气从容缓和,淡寂无澜,就像在谈一位陈旧的山河故人,这一份平淡的思绪,教温廷安一时有些看不懂她了。
望鹤看起来,与朝姓大员,似乎完全不熟。
但丰忠全在那个时候,谈望鹤与朝姓大人的关系时,是一副欲言又止的强调,仿佛望鹤与朝姓大员二人,关系极是匪浅。
这到底她的错觉吗?
但直觉告诉温廷安,这三人之间的牵绊与纠葛,似乎远远并没有这般纯粹与简单。
但碍于当下的情势,她不好再究根溯源,同时也敏锐地发现,望鹤也没有继续深谈的趋势,只是保持沉默,观望着好釜底之下的诸般火候。
温廷安听她继续说:“这米饭,功夫最是讲究一个「熬」字,这过程是文火慢烹,让米粒与火气、热度充分接触,才能在光阴的挥发之中,臻至饱满、圆润、柔细。”
“煲米饭,亦谓之熬米饭,熬得是米饭,也是心志,要日积月累的锤炼与磨砺,贫尼还记得十几年前,自己所煲的第一碗米饭,朝檀越是第一位食贫尼所煲米饭的人。”
杨淳嗅到了一丝不同凡响的气息,好奇道:“滋味如何?”
温廷安亦是生出了一丝好奇之心,望向了望鹤。
“朝檀越尝了一口,并不置评,反而让贫尼尝一尝,”望鹤的神态露出了一种空远,仿佛回溯到了畴昔的一片记忆之中,“贫尼以为煲米饭,总不至于会煲得太差劲,但咽下的第一口,贫尼便觉畏寒,自己所煲下的米饭,同地面上的石头无异,易言之,这是名副其实的夹生饭,主持当时命令贫尼将这一蒸锅的夹生饭食下去,教贫尼好生长一长记性。”
温廷安与杨淳皆是食过夹生饭,这种滋味委实不算太好受。
望鹤执着一面绢扇,不疾不徐地轻扇釜底处的火焰,额心之处被烫热的雾气蒸出一片虚汗,她眉眼牵出一丝清浅的笑纹,倏而望向了温廷安,眼神深邃处,悠悠然浮显起一大片明细的光亮:“少卿可知晓,朝檀越是作何反应的?”
温廷安有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像是探听一份闺中心事,明明方才故作若无其事,但现在谈到一份故时的记忆时,望鹤倒是显出了一份倾诉欲。
前后两种反应,分明是在自相矛盾。
明明不欲谈及那个人,但一切景语皆情语,望鹤熬煮米饭时,都能自然而然地联想起那位故人。
温廷安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什么,望鹤与朝姓大员,合该是关系匪浅。
温廷安失笑地问道:“朝檀越是作何反应呢?”
望鹤道:“朝檀越说贫尼是新人,所煲的米饭,若是不夹生,才是真正的不同寻常,这人间世之中,没有任何事,是能一蹴而就的,此则朝檀越同贫尼所讲述的第一份道理。至于贫尼所煲的这一锅夹生饭,他竟是带回了广府衙署,跟其他同僚们一人一海碗,分食了。这件事,丰知府应当是也有印象的,他初到广州府,还是一位很有年青的知府。”
杨淳听罢,很受动容,这时候,他看着釜底的火焰:“这黄埔米,该熬多久才适宜?”
望鹤道:“一般而言,要半个时辰,但今次,贫尼只下了两人的份量,是以,只消一刻钟便足够。”
火候到了,望鹤便是熟门熟路地熄了火,执起紫檀质地的木杓,于一片腾腾热气之中,她吩咐扎脚尼拿来两只陶瓷质地的碗,用以盛饭。
这瓷碗之上的花鸟格外古雅,纹路是古色古香的天青,杨淳观察得很细致,问:“这是贺成师傅捏的天青瓷碗吗?”
望鹤点了点首,有些讶异杨淳竟是会晓得,她说:“杨檀越所言甚是,这两只天青瓷碗,确乎是贺先师傅所捏,夕食庵的各种食具,很多都是陶制,皆是出自贺师傅之手。”
望鹤延引温、杨二人,去了小厨房的木橱前,揭开一扇木门,伴随着「吱呀」一声,在沥水架之上,他们看到了被油纸所包裹的,一捆一捆的天青瓷碗,其碗身匀腻磅礴,碗盏之上的徽蓝写意,青蟹木棉杂糅在一起的花纹,教人窥出万千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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