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反派他长兄穿书 第112节(2 / 2)
温廷安先观摩了第一碗米,米粒形态趋于浑厚的椭圆, 俨似圆形方孔钱, 米色湛亮而饱满,米粒的香气, 香味清远,袅袅凫凫, 她执箸渡至口中,随着米团慢漶于舌苔之上,一种鲜、嫰、滑、脆的味道,隐微地烫着舌根, 一并汋啸到了胃囊之下, 是家常的至味。
中原经典的榖粮作物,以小米与小麦为主,故此, 这应当是温廷安头一回吃到南方的米,第一口便觉惊艳, 这种香,是年深日久的香气,她听到周廉道:“这等滋味,不正是南下的时候,望鹤师傅文火慢煴的素粥有异曲同工之妙么?”
吕祖迁道:“嫰而不腻,韧而不糯,香而不郁,应当是黄埔米罢?”
丰忠全露出模棱两可的笑,仅道:“且再尝一尝第二碗。”
温廷安一直觉得第一碗米,已然是至味了,但这种心念,随着她咀嚼第二碗米,而被彻底碾压了下去。
米身纤细婀娜,香韵绵长醇厚,比及滚落在舌尖上,起初只觉得厚道,不觉得有何惊艳之处,但下一息,一种直捣黄龙般的香,大开大阖,在齿腔之间细细打磨,米味之中翻出了一片甜香,甜而不醉人,甜得和风细雨,一时之间,很多心头淤塞之事,悉数涤荡消逝,温廷安感受不到时间了,甚至,她也觉知不到自己处于当下,唯一最深刻的感觉,便是那软甜的米团,潺湲淌入五脏,像针脚,一寸一寸,将现实与虚幻切割地真切分明。
冥冥之中,她眼前一片恍惚,好像回到了崇国公府,气氛喧嚣而热闹,檀红与瓷青双侍在濯绣院的柿子树下,巧笑着迎候她,她走进去,看到了在庭院之中吟诗作赋的父母亲,他们伉俪情深,见着她来,温笑道:“安姐儿个头又长了,在外办差辛苦了,快到怀里来,让我们抱抱你。”
与父母相拥之后,她听到人在轻唤自己,回首望去,仅一眼,温廷安悉身凝滞,那人是暌违经年未见的温廷舜,他已然从少年成长为了男子,一时之间,思念如漫天狂潮一般,她看着他徐缓走近,那心跳,竟是如擂鼓一般,噗通噗通,她想触碰他,可是,他忽然之间,又变得无限遥远,教人委实触不可及。
温廷安姗姗才回过神,仿佛重新坠入现实之中,那身躯之中,竟是生出了诸多空虚,要用什么东西来填补,她看到了案前那一碗米饭,有一种冲动在驱使她,说,只消继续食下,体内的那些空虚,便能够得到填补。
温廷安隐抑地克制住了,这一碗米,其滋其味,太有杀伤力了,竟然能让她看到至亲之人,她简直要躺下泪来。
她往旁余三人看去。
周廉体态慵懒地斜倚在卧榻之上,痛叹道:“倘若十年前,住隔壁的养蚕姑娘朝我扔手绢时,我捡了起来,那么现在,她必然不会嫁作商人妇。”
吕祖迁膝行前来,跪在温廷安近前,以手撑住膝,面容上现出了极大的不甘,指着她说:“凭什么,凭什么你不念书,都能考得头筹,我这般努力念书,永远都只是千年老二?”
温廷安啼笑皆非:“都是学生时代的旧事了,你怎的还能记挂到现在?”
杨淳是最安静的,将这一碗米饭从头到尾地扒完了,食毕,视线一直流连在了碗盏处,眼神有些游离,似乎是通过一只碗,看到了很陈旧的过去,他是四人之中唯一流泪的人,近乎无声。
事后回神,他说:“我是徽州婺源人,四年前,家徒四壁,父亲是杀猪的屠户,为攒钱给我买一盏能照明的油灯,他经常在秋冬时节从婺源赶去其他五个县,一个县一个县地跑,挨家挨户地叩门,就是为了让人家能买一块猪肉。”
第一碗米与第二碗米,口感上,简直有云泥之别,丰忠全将四位少年的反应俱收眼底,捋须笑问:“细路仔尝也尝过了,能否分出伯仲?”
四人没有犹疑,俱是指了第二碗。
丰忠全道:“第二碗是夕食庵出品的黄埔米,第一碗是鹅塘洲的贡米,你们食过以后,也觉得黄埔米胜于贡米,但木秀于林的道理,一直都存在,因为黄埔米味胜人间,时常遭致广府各处
米行的嫉恨与谤议,其中就以周家磅为首,那一封千字愆书,便是一种变相的讨伐。”
温廷安凝了凝眉心:“为何要讨伐,周家磅可有什么谤议?”
“说来也极是荒唐,”丰忠全道,“郝容给我看了这封愆书,愆书大意是说,夕食庵的黄埔米之所以会这般好吃,全是仰赖望鹤师傅在种植与烹饪之中投了毒蛊,食者体内生了蛊虫,才会对黄埔米神魂颠倒,痴迷得无可自拔。”
周廉扬起一侧的眉:“蛊虫?”他看着青瓷碗盏,“周家磅是说,这黄埔米被下了蛊虫?他们又怎么晓得?”
丰忠全道:“这在愆书上没有提及,但他们言之凿凿,恳请郝容去搜寻望鹤师傅的厢房与堂厨,说定会寻到毒蛊之所在。”
吕祖迁道:“这不明摆着就是谤议么?自家的种植与烹饪弗如夕食庵,就妄自乱嚼舌根。”
丰忠全浅啜了一口普洱,摇了摇首:“但郝容那一夜冲入司房,跟我说,他在夕食庵的私厨之中寻到了蛊虫,说黄埔米有问题,绝对不能借去北地,还教我去将夕食庵抄封了。”
众人听罢,端的是瞠目结舌,其所述之话,与暗自寄送的奏疏,一模一样。
温廷安心中升起了一丝惕意,问道:“既是如此,蛊虫何在?您是如何做的?”
丰忠全道:“勘案最讲究凭据,郝容说他看到了蛊虫,但他既无物证也无人证,振振有词让我去抄庵,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我自然是不信的,哪承想,郝容这人直接摔了官弁便走,翌日点卯之时,都未见着人影,遣杨书记去验察,却是发现他坠桥溺毙了……”
丰忠全面容上覆了一重凝色,揉着额心,看了温廷安一眼:“听闻你们是捉着了嫌犯?”
温廷安道:“捉是捉着了,但疑点颇多,今晌需一一调查,才能确证此人到底是不是弑害了郝容的元凶——”
话未毕,推门倏然被推了开去,一道人影风尘仆仆地前来,容色煞白如金纸,跪伏在廊庑之下的门槛前,气息未定,道:“少卿、少卿大人,出事了!”
温廷安和其他三人俱是望了过去,此人是官邸的一位差役,因是赶路赶得急,胸口还剧烈地起伏着。
“狱吏从牢里传来消息,说是去给贺先送昼食的时候,发现大牢的门从内被撬开,牢中空空如也,狱吏在牢中四处寻搜贺先,却是遍寻无获……”
一语掀起千层风浪。
温廷安眉心稍稍凝起,道:“从狱中消失了?”
杨淳看了看那个差役,又看回温廷安:“这……算是逃狱罢?”
吕祖迁掀案而起:“我此前推断没有错,这个贺先,果真有问题,审讯时,那大价值讲得一套一套的,结果,连半日铁窗呆不下去。你们看吧,他就是弑害了郝容的真凶,人是他亲自推下去的,因为没有人证,他仗着我们手无凭证,就妄自信口编造!”
周廉摇了摇首,辩驳:“他越狱,应是有不可为外人道的隐衷,不能这般妄自下判断!”
温廷安有些头疼,“你俩先别争执,去暗牢现场查探一番,才能晓得真实情状。”
丰忠全颇觉此事非同小可,起身肃声道:“我且随你们同去。”
离开尽头的第十八进,在迫近第九进的地方,右侧的堂门却是出来了一些仆役打扮的食客,面目饱濡风霜,肤色黧黑暗泽,与各进用膳的缙绅显贵迥乎不同。
延引在旁的企堂尼低声道:“望鹤师傅仁慈为怀,上十八进,做的是上栏素筵,而下十八进,做的是下栏食膳,鱼行米行果厅云云,三教九流之人,会来下栏。”
“诶,那不是罗师傅和阿茧么?”周廉眼儿尖,道。
温廷安循声望去,果真在那一群离去的劳役之中,看到了两道较为熟稔的身影,他们正一行执竹签剔牙,一晌绕开青烟袅娜的佛堂,穿梭在街衢泛着水汽的骈阗人潮之中,一径地往珠江的方向去了。
“他们干得虽是捞死人的应生,常受外人轻眼忌讳,但在夕食庵,是受到平等的待遇的,故此,他们也算是夕食庵的常客了。”
温廷安心里一直想着贺先越狱之事,倒是没细听企堂尼叙话,一行人踩着辚辚马蹄声,少时便抵至广府公廨。
与预想之中阴暗潮湿的牢狱不同,广府的地牢,石砖墙壁一缕漆刷成翡翠的漆色,遥望上去,俨似繁茂旺盛的雨林,似是觉察到了四位少年的困惑,丰忠全摸了摸发财鼻,道:“此些困在此处的劳犯,看着幽黯的铁窗,多绝望啊,想不开的话,就撞墙自尽了,麻烦的就是咱们狱卒,刷成翡翠色的话,他们会觉得这是蔬果的颜色,心理会舒心得多,觉得人间有味与清欢,也不会轻易妄存死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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