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残痕(1 / 2)
萧倚鹤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去看看!”
薛玄微叹了口气,旋踵跟上,两人在结界外站定,互相对视一眼,同时迈步而入——
霎时间两人被结界所吸入。
画卷中凝固的时间开始流转:小二壶中的茶水稳稳地落入杯中,老板娘打完了哈欠,继续盘着她的算盘;两只老狗一人撕扯去一半肉包,嗷呜嚎叫着被人赶跑了……日头正高,烈阳如腾空金锣,灼灼地蒸腾着大地。
人间喧嚣扑面而来!
萧倚鹤二人步入其中,四下张望,此处与如今所见的繁华富庶大有不同,虽不至于称得上是穷山恶水,却也算得上叫“穷乡僻壤”,只能依稀从街巷布局上看出曾经的模样来,想必正是天灾发生前的黛川城镇。
结界不大,闹市也并无乐趣,一盏茶就逛完了,他们不知究竟要看什么,正胡乱溜达着,街旁小二招呼他们:“我看二位客官来来回回走了十几趟了,是山外来的罢?可要坐下歇歇脚?”
薛玄微还没说话,萧倚鹤已经热情地扑上去了:“要歇要歇,来盏茶水!”
两人临窗坐了,那小二提着长嘴壶过来斟茶,萧倚鹤问道:“你们这儿不常来外人吗?”
小二哈哈笑起来:“客官您看那四周峻山,即便是腿长的货郎,进出一次少不得也要个把月,外头人闲着没事哪能到我们这里来?您二位,是来探亲?”
萧倚鹤随口“嗯”了一声,小二见他俩也不是什么大主顾,随意攀扯了两句就忙活去了。
他俩要了茶,却又不能喝,记忆残痕中的东西都是虚无的。
薛玄微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萧倚鹤则拿手指沾着茶水,一手托腮,一手百无聊赖地在桌上写画,一时发困出了神。
神游九霄回来,见指下赫然一个“玄”字,蘸着水的指甲正要落在末尾的那一个点上,他立时精神抖擞,扣掌捂住,啪得一声响。
薛玄微闻声回过目来,见他单掌捂在桌上:“怎么了?”
“没!”萧倚鹤心虚地将掌心按在桌上,用力地抹开,留下一片水渍,“有蚊子。”
薛玄微:“……”
两人均各怀心思地看着桌上那一滩水痕,忽地窗外街道上踢踢踏踏地跑过一个小乞儿,头发蓬乱,个子矮小,背着一个旧花布包。
萧倚鹤登时站起,扯住薛玄微跟上:“吴月儿!”
薛玄微踉跄了几步,却也跟了上去。
他们尾随着这个边蹦边跳的小乞丐,瞧她很没有长性,一会儿在这条街蹲一下,一会儿又跑到那条街去了,偶尔见人看她了,才磕头唤上两句“老爷大人”的;时而到人家店前去讨点吃食,被老板拿扫帚轰出来,挨了两下打她也不恼,蹦跶着去往下一家;时而趁人不注意,干点小偷小摸的事。
困了抱着街边一只小奶狗,躲在阴凉底下小睡一会。
虽是个小乞丐,好像还很自在。
从天亮跟到天黑,薛玄微低头看着也蹲在地上很没有形状的某人,皱眉道:“你不若跟她一起去讨饭。”
萧倚鹤笑嘻嘻的也不理他,只仰头问他:“有铜板么?”
薛玄微自腰间摸出几枚来:“现世的铜板,你即便是给她也无用,她只是画卷中的一抹残影。
“哼,不跟你讲。”萧倚鹤自他手上摸走铜板,圆润的指甲无意地挠过他掌心,薛玄微看了一会,五指握起,将手藏回了袖中。
萧倚鹤已经蹲在了那小乞丐的面前,将两枚铜板放进她的布兜里,问道:“小丫头,你叫什么?”
小乞丐捂着包,差点撒腿要跑,似乎是把他当成了来讨债的,跑了两步,见他并不来追,似乎没什么恶意,这才停下脚步,用乌亮的一双眼睛打量他,道:“我叫吴月儿……”
“真好听的名字。”萧倚鹤在哄女孩子这件事上信手拈来,他又将剩下几枚铜板都给了她,轻声笑道,“长大了定如皎洁明月一样好看。”
吴月儿第一次被人夸赞,见夸她这人还生得十分俊俏,一时有些不自在。她手里攥着那几枚铜板,烫手似的捏来捏去,偷偷地丈量了萧倚鹤几眼,两颊微粉,扭头跑开了。
薛玄微:“……”
结界中昼夜变幻,不多时黑夜落下,满头星子,他们又在旧黛川的大街上闲逛了一会,街上的行人已经零零散散,整个黛川即将陷入安然的睡眠。
正当萧倚鹤想着该怎么办时,天际轰隆一声巨响。
那属于“吴月儿”的命运轮轴终于开始吱呀地转起。
·
平地沙起,远处猛然爆出一道金光,如一把巨斧劈开天地,震耳欲聋,直贯九天!
随着那道金光冲天而起,像是一条大地脊骨被人从脚下揭起,蓦地天摇地动,山川崩裂之声震彻云霄!无数山头乱岗倾塌下来,雷鸣震骇,地啸裂谷。
变故是一-夜之间发生的。
山中城镇的安宁就此打破。
街上到处都是惊惶恐惧、行色匆匆的逃命镇民,房梁骤断,砸得人头破血流,满地尘扬。有的人连衣裳也来不及穿就跑了出来,有的人逃出后又冲回即将坠倒的房中拖拽七旬老母。鸡犬狂吠不止,孩子们的哭声此起彼伏,这座地处山脉腹地,鲜于外人接触的深山小镇,这一夜沸反盈天。
薛玄微将他扯进身边,立起一道护身阵,他们两个看着仓惶的百姓,却深知无能为力。
哭嚎之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粮食!……我的粮食啊!怎么会这样?!”“米!米全都没了!”“天啊怎么会,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山区多地动,而灾难之后最紧要的就是粮食和水,有这两样,重建城郭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萧倚鹤尚未理解发生了什么,就见面前一中年男子捧着一兜米粮跑过,脚下石板断裂,他被绊了一跤,一头栽下磕得头破血流,兜里的粮跌在地上,倾洒而出。
那人顾不上满头满脸流下的血,忙用两手去往回圈拢,但已经晚了。
萧倚鹤也瞪大了眼睛。
——那米,竟一点点地枯萎,不复莹白饱-满,就像是一粒种子渐渐地干瘪,坍缩,最后枯落成一握握的黑灰,如泥沙一般,风一吹,全部散尽。
“是山神的惩罚!”
薛玄微抬头看向四周,树木、花草、窗台前的盆栽,无一幸免,所有地粮谷物、草木精华,顷刻之间全部化作飞灰!
他仿佛知道了这是如何一回事,立刻回头去看萧倚鹤,只见他色如白霜,瞳孔骤缩,唇角死死地抿作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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