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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的早晨,灰色的云层薄薄地涂在灰色的天空上,断断续续的雨断断续续得下着。我看着手上的电子手錶,然后抬头看左边马路的转角,一辆红色奥迪刚飞驰而过。公车站附近的人很少,大家不是低头看着手机萤幕就是盯着马路对面的巨大补习班招牌放空,据说这家登广告的补习班即将倒闭,这块招牌的位置不久后便会换上某个政治人物肖像的看板。我想起那千篇一律对人微笑的表情。友善得令人麻木。公车来了,我上了公车,然后坐在公车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其实坐哪里都可以,公车上除了司机外就只有五个人,两个年轻人、一个中年人、两个老人。我闭上眼睛,想着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

大狗在前方的公车站朝我招手,我有点意外他在这么远的地方就已经看见我了。我下了车后,他立刻向我鞠躬。

「拍谢,我给你添麻烦了。」

「你指的是哪件事。」

「所有。」他表情诚恳得看着我说。说不上来的奇怪从我心底浮出。

「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找小菁来这里吗?」

「我可能......想要弄清楚一些事情。」

「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从头到尾都很模糊。」他摇了摇头说。

老实说,我对他困惑的态度感到不安。

我们往公车站牌上方山坡上的巨大拱门走去,雨仍绵绵细细得下着,我们各自撑着一把伞。前方走着一群人,他们的雨伞彼此碰撞着,溅起的水花往上飞舞。笑声穿过雨声,由上往下流去,带走冷湿天气独有的阴鬱。愈往上走,愈能感受到某种乐趣。我们走到拱门前,那里站着小菁还有羊姐,她们也是各拿着一把伞。小菁今天穿着一件苹果绿的长袖t-shirt搭米黄色短裤,她的下巴看起来像顶着什么东西,微微地抬起,眼神不知道是盯着我们还是单纯放在虚空的雨里;羊姐上半身套着一件酒红色短袖衬衫,下半身是一条系有皮带的藏青色牛仔长裤。一贯地微笑,对着任何人。我们会合之后继续向前,穿过拱门后又望见一处向上的山坡,大狗指着由下往上数的第三个场馆。

「那里是我们系上展览的地方。」他说。

「你真厉害,一年级就有作品可以参加展览。」羊姐表情活泼得说。

「不是我。」大狗微微低下头,小声得回应。

「嗯……以后还有机会啦。现在先看看其他人的作品,好好学习就行了。对吗?」

「是阿。」我赶紧得微笑附和。每当我觉得情况变得尷尬时,就只会站在一旁傻笑。小菁还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像是根本没听到我们说了什么。大狗找我,我找小菁,小菁找羊姐,我们像是一串粽子,一个被一个拉着。我一点都不知道小菁和大狗在想什么。那天那个炎热的中午,我只是交代被交代的事,事情就理所当然得发展下去。结果就是我们来到大狗就读的美术系上的展览。我不太在乎展览里有什么,但知道了展览里没有大狗的作品就失去了表面的意义。有时候即使你知道”表面”一点都不重要,还是不可否认这种”无意义”正是我们所需要,作为与黑暗中模糊的真实的连结。真正的目的若没有”表面”的一层一层包裹反而会失去力量。我意外自己对”展览里没有大狗作品这件事”感到失望,而不是人心与生的彆扭天性。

我们走进场馆,进入一间大概是100坪左右的长方形展间。展间的墙壁上掛了三十幅左右的画作,一排又一排的灯具轨道井然得被安排在各个作品上方。看画的人零散得分布在这个空间的四边。多数人都是安安静静得看着,像是逛网页似,停留的时间都很短暂,转了一圈看完后,像是想起什么又转了一圈。一位大波浪捲的中年妇女一直站在一幅画前不断擤鼻涕的样子,不能不是个有趣的状况。我走过她身边,看了看她面前的画,只是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少女正挽起头发的画。为了这幅画,她佇足了十分鐘之有。其他人各自看着自己有兴趣的画,虽然我不能清楚了解画的好与不好,也是尽量睁大眼睛去看。看着什么,感受什么,这个”什么”比远方传来的雨声还要模糊晦涩,我明明了解在这个完美的隔音空间里不可能听见展间之外的任何声音,我还是能听见雨滴滴答答落在屋顶上的碰撞声,就像我今早在自家阳台上听着的感觉。羊姐慎重得在每一幅画面前停留,黑色的有跟皮鞋每一步都是艰难得从光华的地板上拔起。我走近她,她忽然得转头对我微笑。看起来她早就注意到我的动向了。

「这些画画得真好。」她说。

「哪几幅画你觉得特别好?」羊姐指着她面前这幅画和从她面前的画往右数的第四个画作。她面前的画是一个衣服镶满宝石的女人,而另一幅画是一个穿黄衣的女人张开大腿的模样,大腿的曲线有些诡异得歪曲。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问我为什么?」她笑嘻嘻得看着我。

「不了。反正你也不会说真话。」

「欸,我是真的挺喜欢这两幅画。」

「我相信。」

「是吗?我总觉得你把我想像得很邪恶,像是一个连续诈欺犯一样。」

「没那么夸张,我想我大概不敢跟诈欺犯说话。」

「没那么夸张,表示有一点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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