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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最高机密 ⑶
我不稀得做劳什子名士, 我道子,鹿神, 我王陵!要去求长生之道!
马车中贺洗尘与庾渺对弈六博棋, 棋盘内厮杀混战, 棋盘外弈者皆神情悠然, 观棋者见无人应答,装模作样地哀叹一声:知音难觅啊!知音难觅!
贺洗尘终于抽空抬起头, 嘲笑道:拉倒吧你!回你的马车去,在我这里闲得慌?
噫呀呀!鹿神在这, 我为何不能在这?王陵瞪大眼睛。
庾渺,字安石, 小字鹿神。三人意气相投, 关系匪浅, 若无外人在, 不拘大小,都直呼对方小字。
沉浸在棋局中的庾渺闻言才愣愣地抬起头, 问道:关吾何事?灵符, 你何时过来的?她年龄最长,性格却最木, 白瞎了先祖「善辩」的名头。
贺洗尘登时肆无忌惮地大笑出声:无事无事!鹿神,咱们继续下棋!
庾渺见王陵被噎得脸色通红的模样, 左支右绌, 不由得欲言又止:道子
三家车队此时正在河边休整, 水鸟掠过水面, 惊起阵阵波纹。杨柳随风摇摆,偶尔拂过大开的车窗,宛若一扇婉约的江南风景,树影婆娑。车中人的宽袍大袖拖延在地,被阳光洒成亮丽的图腾。
行,不开她的玩笑,哈哈贺洗尘一只手撑着脑袋,转向王陵那边,好灵符,依你跳脱的本性,怎么看都与道家清静无为搭不上边。
灵符天资聪颖,闻一知十,若真要研究道家经典,寻求长生方,或能与小仙翁抱朴子比肩。庾渺一板一眼认真说道,目光诚挚无比。
王陵手里握着黑白两枚枭棋把玩,恬不知耻地点头附和:就是就是!知我者庾安石也!梁隐楼是甚么人?
贺洗尘应声自贬:在下区区一介凡夫俗子而已,不足挂齿。
听他这样说,王陵却不乐意,厉色道:我是谋长生大道的不凡之人,和我同车的怎么会是凡夫俗子?
其脸皮之厚,举世难得!
另外两人异口同声爽朗大笑:托你的福,沾你的光,实难消受呀。
灵符心思坚定纯正,吾不能及。庾渺笑完,神色却郁郁起来,君子务本 ,本立而道生。然朝野上下,风气浮躁。权臣当政,幼帝无势。所谓高人名士,疯癫古怪,故弄玄虚,故作高深。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嗤笑一声,摇头自嘲道:吾上不能治国,下不能安民,碌碌无为不过庸人自扰,不如归去,做个种田山水郎。
庾家祖上辉煌过,然而时迁境移,如今也只是落魄清流。庾渺为生活所迫,当过两年县令,清廉严明。可惜顶头上司是个妒才的傻叉,她不堪其扰,便辞官归家。于春色杨柳下与王贺相遇,也算是沉闷路途上唯一的慰藉。
王陵踌躇地瞟了眼「权臣」的接班人贺洗尘,见他面色无虞,才松了口气。
你真是如此决意,适才路过古河村就不会强出头,非要与当地主簿理论土地徭税的不合理之处。贺洗尘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小块饴糖,放到庾渺手中,你明明看不得百姓受苦受累,又何必负气说些于心不安的话来。
鹿神,安石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哇,若是心里不痛快,便去做些痛快事!等把所有痛快事都做完,眉毛头发都花白,了无遗憾,到时若想归隐,哈哈,你的牛棚旁恐怕还要留块地方出来,给我造间苦斋。
庾渺忍不住动容,眼睛一酸,撇过头擦了擦泛红的眼角:道子,吾虚长九岁,反倒被你说教。也是,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 。是吾魔怔了。
没敢插话的王陵总算敢开口吱声了:等等,怎么着?牛棚、苦斋,就少了我的驴舍?
啧啧,说的谁稀罕和你抢似的?贺洗尘又从哪里摸出一块饴糖,小丫头,到一旁吃糖去。
王陵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却见庾渺豁朗笑道:哈哈,吾怕那个时候灵符早已飞升成仙,难道还要与吾等漱石枕流?
要的要的!没个一万还有个万一呢,我要飞到一半掉下来,还要劳烦鹿神在下面给我垫个厚点、结实点的稻草堆。道子那人我就没指望过,她不冷眼旁观、幸灾乐祸我就谢天谢地了。
五年前梁煜未死,朝局在她一手把控下,倒也还算安稳。那个时候王陵还是意气风发的风流女郎,傲气,天真,带着世家子弟的骄矜和异想天开的浪漫主义。
她还记得春日的桃花粢醍,柳梢长亭。她横冲直撞的,撞进贺洗尘和庾渺的车架内。贺洗尘发间的簪子凝着碧水,庾渺脚下磨损的鞋履,一切仿佛昨日之景。
前几年边疆战况吃紧,鹿神来信,说拖家带口地要跑来给我当参军,结果适逢母丧,丁忧三年。算算时日,居丧期满了才对。
鹿神?鹿神?
王陵猛地从斑驳的记忆中回过神来,望向身旁的贺洗尘,喃喃道:大司马
贺洗尘掩在袖中的手指微收,依旧笑道:灵符,我刚在陛下那听了一耳朵「大司马如何如何」大司马肩上的伤恢复得怎样?大司马在洛阳还习惯么?可不想你也来这一套,我算是怕了!
啊王陵拍了下混沌的脑袋,摇头笑了笑,道子,你刚才说到鹿神?哈,那厮结庐而居,免了尘网纷扰,诗赋越发朴素疏淡,虽身处偏僻,在洛阳文人中也有了一席之地。
贺洗尘心下稍安,问道:你呢?你在朝中如何?他顿了一下,梁道本不该和王陵走这一程路,免得害你左右为难。但灵符若有难过的境遇,可以来找道子。毕竟老驴想要饮酒消愁,苦斋绝对只能奉陪到底。
王陵心中泛起酸涩的波澜,深呼一口气,塌下肩膀怅然笑道:你把我都看透了,还来问我?道子,我一切安好,此次出仕乃不得已而为之。等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我就辞官,到时就算洛阳的天塌了,我也不回来!
两人沿着出宫的长廊缓缓而行,白雪落地,静谧无声。宫门外的燃城撑着伞,和王家的仆从一起迎上来。
贺洗尘微微侧过身,微笑拱手说道:中常侍大人,就此别过。他忽然眨了下眼睛,把王陵眨得忍俊不禁,也有样学样,拱手说道:梁君大司马,就此别过。
她似乎想起了些什么,借雪花纷飞做掩护,低声调侃:下次见面,我必着「寒鸦墨云衣」,还望道子温上一壶好酒共饮。
两天前在傅家宴会上,贺洗尘醉酒时甩了众人一身墨痕,没想到当日情形流传出去后,却一举成名。洛阳士子纷纷以衣裳带墨为风尚,美其名曰寒鸦墨云衣。
王陵不等贺洗尘反应,忙不迭转身钻进自家马车,催着车夫挥鞭赶路。车轮碾过积雪,骨碌碌地跑向街尾,所到之处,轧出深深的轮印。
燃城,贺洗尘脸上哭笑不得的神情随着远去的马车逐渐消融在雪色中,反而显露出一丝憋闷,洛阳真讨人厌。它把每个人压得都快喘不过气来,还没苦寒的塞北好过。
站在他身后半步的燃城没有应声,好一会儿才说道:家主,天气冷,还是快些回家,三郎君一直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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