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献给裙摆飞扬的他 下(1 / 2)
——「我去了,也按了大概三百次电铃但没有人回应,不过屋子里灯是亮着的。」
当阿勤的声音从电话中传出时,英燕感觉头痛欲裂,她扶住额头,说:「你怎么不威胁对方要叫警察?」
「到底哪个正常人只是单纯拜访就威胁要叫警察?」阿勤的背景杂音相当重,似乎身处于一个讯号很糟的地方:「总之我也要回家了,就算顺路但这里真的很乡下欸⋯⋯还有,你真的要请我吃午餐喔。」
英燕答应下来,接着掛断电话。
她缩在办公室的椅子上,虽然现在已经是深夜,但英燕还是假借说自己要加班,独自一人处理露比新连载的问题,还有帮小刃拟改稿的建议。她有种想要呕吐的错觉,身体僵直,脑袋高速运转。
手机上不断传来哥哥的讯息通知,她瞇起眼睛看,大概都是对方抱怨她没有早点回家,所以没有人能帮他顾小孩。
英燕使力把手机关机。
她记得刚刚自己独自一人从速食店回来,而总编兴高采烈地拍着她的肩膀说干得好,说按照张宙始那种讨厌与人交际的性格,最终一定还是会厌倦演讲,然后就回来画漫画。英燕感觉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她只是将总编话语中那份「交给高英燕准没错」的责任给承担下来,或者用「吞嚥」,接着「内化」,比较合适。
她肯定自己没说错任何话,但那些话看上去却「不正确」。
然后,一直到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都盘旋这个疑问。
手机铃声突然又响了起来,英燕急忙在空荡的办公室内接听:「喂?」
「编辑⋯⋯小姐?」陌生的少年音传来,英燕花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那是在学校遇见的蔡贤宇。
「嗨。」她吞了口口水,说:「现在很晚了,你还没休息吗?」
「啊,对不起,」蔡贤宇声音放低:「我放学后去了补习班,所以现在才有空打电话,我是不是应该用传讯息⋯⋯但我怕你会看不到⋯⋯」
「没关係,我也习惯打电话。」英燕背靠在椅子上,她看着泡好的咖啡,随后伸手拿起杯子啜饮一口,接着说:「你能告诉我你和张宙始的关係吗?」
对方似乎很不安,声音也在颤抖:「好⋯⋯他,他嗯⋯⋯是我妈妈的朋友。」
英燕顿了一下,说:「是什么时候的朋友?」
「大学的时候。」蔡贤宇开口:「他们大学的时候会一起画漫画,但后来我妈妈跟我爸爸结婚后,他们就没有再联络了。」
她的脑海里闪过早些时候在学校的对谈,但英燕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在现在结束谈话。她再次止住,电话那头传来对方的呼吸声,而后,英燕说:「那你⋯⋯为什么希望他去参加你妈妈的葬礼?」
「因为、因为我妈妈一直在努力练习画画啊!她也让我去学画画,可是她还是会被骂说没有顾好家庭⋯⋯如果那个人,那个人成为我妈妈的支柱的话⋯⋯她就一定能过得更开心⋯⋯」
什么啊。
听到的第一瞬间,她才意识到这根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小孩子面对悲伤想要随意迁怒罢了,而这就是这样的小事,让张宙始变得裹足不前——
英燕抓着电话,她不自觉紧皱着眉头,低声说:「你有想过,或许他根本也没把你妈妈当成朋友吗?」
蔡贤宇沉默了许久,紧接着是令人揪心的哭腔:
「我只是希望他来,就算用骗的也行——不然除了我跟我爸爸,没有人会想念妈妈。」
在接下来的谈话中,英燕没有将张宙始为此考虑将漫画给捨弃掉这件事说给对方听,她只是又听了一阵子蔡贤宇讲述关于他母亲的事情,最后对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掛断电话,说得去休息了。这时英燕才意识到她没有和对方讨论事情该怎么解决。
她要怎么做?是要说服张宙始去灵骨塔看一看吗?还是说必须要让这两个人面对面,然后大吵一架,最后抱在一起和好?
她不知道。
但是当英燕看向手机桌布时,她再次想起自己的高中同学。
张宙始喜欢用英文字母作为角色的代称,有点像日式漫画中会出现的「友人a」、「b君」那样,所以之后每当英燕想起这些事,她都会用「h」作为同学的代称。
h是个如同张宙始那样,充满才华的人。
当英燕升上高中,她觉得自己一定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伙伴,然后一起画画。那时候h出现了,h也画漫画,然后他们便成为朋友。
那时的自己,必须要去烦恼老是出去飆车的哥哥与家里的衝突,还有父母离婚后的生活,她要去打工,思考未来,她有太多关于现实的烦闷,所以无法像全心全意,捨弃了所有娱乐,只为了漫画而活的人那般思考。
h曾经是这样的人。有着一头长直发,带着粗框眼镜,成绩也不错。一旦熟识起来,就会笑得比谁都大声那样的女孩子,她会将生活中所见的一切都深埋进漫画之中,在校园发生的爆笑灵异故事,搞笑的奇幻异世界冒险,有趣、好有意思、好好看,想要看下一回。在漫研社中,h就是他们的嚮往。
拿着g笔,将零用钱拿来买网点纸,会在笔记本上涂鸦,跟她一起讨论当红作品,却从未说过将来要以漫画维生。
然后高二时,h说:
「我觉得漫画好像不能当饭吃,所以我偶尔画画就好了。啊,之后我想要去当设计师欸,你觉得呢?」
那时候,英燕发现,才能这种东西,在她的心目中,与他人的价值观,无法划上等号。
不是因为是朋友才这么说的,她肯定h能扬名世界,这样的才能必须发扬光大,浪费了多可惜不是吗?h是个生来就该闪耀的人。明明没有什么烦恼,明明家庭安康,父母和乐,就算不去打工也不会有事,有着那样的才华,可以靠着做自己喜爱的事情而活。
所以画啊。
——为什么不给我画下去啊?
英燕猛地睁开眼睛,然后下一秒,刺眼的光线像火焰烧灼眼球,周围传来骚动的声音,英燕缩起身体的同时,身上盖着的毯子和小枕头也一起从办公椅掉下去。英燕动作缓慢地捡起毯子,然后看向周围的人群。
「拜託下次回家睡觉好吗?」文芸如来到自己身后,然后拍拍英燕的肩膀:「总编第一个到办公室,他以为你直接在座位上暴毙。」
路过的阿勤凑过来说:「当大家都认为一个人趴在那不是在睡觉而是暴毙时,你就必须当心身体健康了。」
英燕终于回过神来,她扭动痠痛的肩膀,扭过头问:「怎么样,张宙始有给你开门吗?」
「是没有。」阿勤耸耸肩:「但我上班前还是又去了一趟,有听见屋子内有搬东西的声音,还有我按电铃时,他终于有回我一句。」
「一句什么?」
「『滚开』。」
办公室的早晨陷入了沉默,接着总编从走廊尽头的茶水间方向出现,一看见自己,总编就夸张地喊:「英燕!高英燕!你有没有要去医院?」
「我去一趟张宙始家。」英燕边说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昨天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得当面跟他谈谈。不用担心,我一定会让他继续画画的。」
她刻意避开其他人的视线,在还没有人开口时,英燕就抓起包包,快步离开办公室。
她在搭乘公车前,还是选择先在出版社的厕所洗把脸,她盯着镜中的自己,才意识到脸色有多糟糕,黑眼圈重到不行,眼睛还有血丝。她半夜时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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