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2 / 2)
不知道张玉伯怎么与高宗庭碰到一起,林缚让人将东阳号上备有一艘轻舟放下水去,将高宗庭、张玉伯等人接上船来;东阳号吃水深,无法靠岸,船上备有两艘轻舟,一次可接送六七人或一两千斤货物上下东阳号。
与高宗庭、张玉伯一起的还有古棠知县梁文柏。
张玉伯与梁文伯前往十六里铺视察流民安置情况,回程途中遇到察视河滩泥堤的高宗庭。
“月夜清辉、清风拂面,张大人、梁大人、高先生三人真是好兴致啊……”林缚将三人迎上船来,故作糊涂的笑着说道,“船上也有好酒,朝天荡里波澜不兴,我让人将桌子摆到甲板上来,如此好兴致,总不介意多我一人吧?”
“哪里是有什么好兴致哦?有酒菜快拿出来也好,我们肚子都饿瘪了,”张玉伯与林缚说话随便,看着尾舱二层舱室明窗有丽人倩影映来,又爽朗的朝林缚笑道,“要说好兴致,你才是好兴致,何时能吃上你与柳姑娘的喜酒?还是说就凑今日?”
林缚尚未娶妻,纳柳月儿为妾不能公开举宴,只能简礼从便,择日不如撞日,今夜这顿酒便算成亲酒也无不可;张玉伯才有这样的说笑。
林缚只是笑笑,说道:“少不得请你喝酒。”
林缚不能太轻慢了柳月儿。
即使不能公开请宴,也要请个媒婆说项、按八字挑选日子、彩礼备齐。
倒不是说林缚很赞同繁文缛礼,但是柳月儿是性子传统的女人,行这些礼节就是给她尊重、给她安慰。更何况柳月儿父母兄嫂都陷在石梁县里音信未知,现在也不是说嫁娶之时。
张玉伯、梁文柏、高宗庭都饥肠漉漉,柳月儿在船上烧了几样小菜、温了两壶酒在甲板上摆了一桌简席,林缚便陪他们吃喝起来。
船往朝天驿回航,林缚又使拿了些吃食送到岸上去给张、梁、高三人的随从填肚子。
要不是洪泽浦乱事扰人,要不是北岸泥堤危如累卵,此时清风明月、船行水上当真是写意。
“高先生看出这里一处凶险,经高先生提起,我也吓了一身冷汗……”张玉伯喝着酒,跟林缚说起来他与梁文伯为何与高宗庭遇到来河滩外侧的泥堤,他指着远处泥堤的蜿蜒黑影,说道,“我们走了三四里地,所看到的泥堤都单薄得很,此时朝天荡水势尚不大,有些堤坝内侧就有渗水,要是到汛季,洪峰涌来,这些个泥堤一冲就垮,到时要出大乱子的……”
“啊!”林缚故作惊讶的应了一声,眼睛看着泥堤方向发愣。
林缚不想让别人知道这处凶险是他跟高宗庭提出的,高宗庭怕也知道这边的难处,才跟张玉伯、梁文柏这么说,也许是高宗庭故意将张玉伯、梁文柏拉到泥堤来候他。
又侧头跟古棠知县梁文柏说道,“梁大人,你当真要谢高先生啊。洪泽浦不起乱子,这边也不会有大乱子。流民给大水冲了也就冲了,县里到时候邀请乡绅势族出资出粮抚恤灾民就是。冲走些流民,也算是替府里县里解压。眼下的情势可不同,江宁这边一切以稳定为首要,诸位大人对此都有共识。真要让这十几二十万流民都泡到水里,再给大人冲走三五千人,届时要安抚流民,李帅会怎么想,我不知道;按察使司这边多半是建议要砍掉一两人的脑袋来安顿人心的。”
林缚这话说得很不客气,甚至可说是语带威胁,梁文柏心里恼恨,心想这猪倌狂士一个小小的九品儒林郎当真什么话都敢说,要砍一两人的脑袋,当然是要砍他梁文柏的脑袋。
林缚此时还是好脾气,要能让他任性妄为,他恨不得一刀将梁文柏剁成肉酱丢朝天荡里喂王八去,哪里还怕得罪他?
梁文伯在古棠县当了三年知县,本人又是江宁新元县人,怎么可能对朝天泽北岸河滩地的凶险一无所知?他明知此地凶险,还任数十万计的流民在此地聚居不加疏导,汛期到来,谁晓得会有多少生灵给卷入洪峰之中?
若是以最恶意的心思揣测梁文柏,他怕还就希望能有一场洪水将这十数万流民一齐冲走,就不用他再担心地方上的治安,不用再心烦安置流民之事,不用再心烦地方上的士绅来递状纸。
梁文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在座他官职最高,资历最老,但是高宗庭代表李卓、林缚代表顾悟尘,张玉伯是顾悟尘一系的,要说权势,也说张玉伯比他稍差些。
盖子现在给揭开,他想合都合不上去。日后河滩地真出了大乱子,他还想往天灾头上推也不可能。无论是李卓还是顾悟尘虽说未必能砍他的脑袋,从权立时将他身上的官袍子扒下来还是可以做到的。
梁文柏心里恼恨,却不得不站起来给高宗庭作揖施礼道谢:“多谢高先生慧眼,倘若酿成大祸,叫文柏如何面临父老乡亲?如何对朝廷交待?”他比高宗庭、张玉伯、林缚都要年长许多,此时却不得不放下姿态。
第一百四十一章 林庭训之死(一)
子夜时分,眉月皎洁,朝天荡银波涌动,河口的角楼灯火远远看去有如一颗明亮的星辰,几处草洲仿佛安静的江兽伏在湖面上。
清风明月、波澜不兴,林缚与张玉伯在船舱里对坐吃酒,谈起国事,都嗟叹不已。
他们在朝天驿渡口停靠送高宗庭、梁文柏上岸时,又有最新的塘报从北面传回。石梁与泗州之间的五河县城于今日午后也给刘安儿所部攻陷,短短三五日时间聚集到刘安儿麾下的流民数不胜数,刘安儿自号拥兵十万。
虽说十万夸张了些,三五万乌合之众总是有的。
林缚经历过骆阳湖水战,在上林里与红袄女刘妙贞也接触过,虽说水寨首领良莠不齐,奔相投附的流寇、流民也杂乱无章,但是刘安儿、刘妙贞等人的军事素养颇高,今日洪泽浦三五万乌合之众虽然还不是什么大患,但假以时日给他们理出头绪来,难保不成为江淮大地真正的威胁。
“高宗庭今日不指出河滩泥堤的凶险,过些天梁文柏多半也会自揭其短,毕竟古棠县境内不能出乱子,这个责任梁文伯担不起……”张玉伯说道。
“未必,”林缚摇头说道,“梁文柏到古棠县担任知县三年,新元梁家就到古棠县兼并田产有五六千亩,其中大半都驿口东北角上,与渡口外的河滩地隔条驿道,要将流民从河滩地迁出来,就要临时征用他梁家的地……田产给临时征用倒也无防,我看梁文柏更担心流民占了他梁家的地不退出来,说不定梁文柏侥幸期望洪泽浦乱事能在汛期前平定。”
“当真是拿家国大事当儿戏。”张玉伯轻叹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离开渡口已远,连岸上的人影都看不清楚。
林缚望着远处的湖水,默不做声,此时的他对这个朝廷、对这个朝廷的大小官僚更不敢有什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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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角楼灯火指引,在朝天荡里夜航不至于走歪了方向。抵达南岸已经是凌晨,张玉伯有事回江宁,上岸后就在随从的簇拥下往东华门而去。
河口这边静悄悄的,林家人与上林里逃难民众都在睡梦里。虽说条件艰苦、也有些混乱,一千三四百人拖家带口的总算是暂时安顿下来了,林缚听林景中简单的汇报过安置情况,说了声:“终于到家了。”便钻进草堂后宅里大睡起来。
离开江宁小半个月就没能好好的休息过,林缚一囫囵觉睡到午时,迷糊间听草堂外吵吵嚷嚷的,似乎还有女人在哭泣,才警觉的醒过来。林缚不晓得又发生什么事情,躺在床上听了一会儿,外面声音很杂,似有女人在哭,但是传过来声音小,也听不清楚是谁在外面说话。既然没有人进来打扰他睡觉,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林缚还想翻身再睡,压得床板吱呀响,小蛮听着响声走进来,跟他说道:“林家老爷过身了,几位夫人过来报信,在外面等着你呢……”
“林庭训死了?”林缚打了激灵,打着赤膊坐起来,伸手接过小蛮递给他的衣裳,心里琢磨着林庭训在这个关节骨上死在江宁到底是算好事还是坏事。
小蛮见他只是将衣裳拿在手里走神想别的事情,便要他张开手来帮他穿起来。
这时候已进入五月、天气已渐炎热,柳月儿、小蛮他们也开始穿丝绢质的轻薄裙衫,林缚不喜欢穿绸衫,就贴身穿袍子。小蛮帮林缚穿衣裳时,看到他胳膊上铜钱大小的贯穿伤疤狰狞,心痛的拿手指在伤疤上摩挲,细声问道:“还疼不疼?”
“结疤就不疼了。”林缚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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