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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梦得知道洪泽浦情势危急,但是不清楚秦城伯过境是诱发危机的关键契机,他心里奇怪东阳号上备有足够的风灯,停船时为什么只在主桅上从上往下依次点了四盏风灯?这时候听见河岸上似乎有快马奔来,但是星月无光,只看见得极糊涂的影子,船上的乡勇也都警觉得的拨出兵器来,听见有几声长短相间的呼哨声传来,就听见前头周普说是自己人,过了片刻就看见有七八人凫水过来爬绳上船,周普带着一名刚上船、湿衣裳还来不及换的汉子上尾舱甲板,那汉子林梦得看着也眼熟,只听见他说道:“后路已经给封死了,有十多艘敞口的扒河船装满干草,他们很可能会用火船封河道……”

林梦得刚要问发生了什么事,就看见西北方向突然渐烧起一团火。那边是青阳岗方向,为戒防洪泽浦水寨势力,东阳府在那边设了一座哨台,东阳官绅兵卒皆知青阳岗哨台,眼见那边烧起了烽火,一起大哗起来:“湖贼作乱啦!”

林梦得还觉得奇怪,洪泽浦的湖贼要在深夜里闹事,为什么瞒不过青阳岗哨台?正迟疑间,就看见骆阳湖前头黑森森的夜里突然像满天星辰似的点燃了密密麻麻的灯火,不晓得有多少船埋伏在夜色下的骆阳湖里,就看见这诸多贼船飞快往这边划来,秦家船队的灯火最盛,贼船自然也集中往秦家船队袭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水寨湖盗

青阳岗方向烧起的烽火与其说是传递警讯,不如说是给潜伏在骆阳湖以及骆阳湖前方水域的洪泽浦水寨船只发起总攻信号,原先骆阳湖水面只有数盏渔火,眨眼工夫,潜伏在夜色里的两百多艘水寨船只逐次点燃火把,仿佛无数的星辰骤然在亮起来,将左右水域照得通明如昼。

林缚站起尾舱甲板上,洪泽浦水寨当真没有想到骆阳湖里下手,现踪的水寨船只大半是在骆阳湖以北的水域里,只是警讯已发,他们不得不提前动手,北面的水寨船只一齐如箭似的往南划来。

秦家船队与送行的船队也慌作一团,虽然他们这边也有近两千人,其中武力有一千二百余人(含东阳府马步兵三百人、上林里乡营三百人、武锋镖行的武卫两百人,秦家随扈武士四百人),警讯来得太突然,敌踪也现得太突然,而且骤然现踪的敌船多如蚁附,一时也辨不清在骆阳湖里到底聚集了多少湖贼,又是夜间遇袭,让他们如何不心慌?

秦城伯所乘的楼船也是当机立断的调头回撤。

前行升帆可借风力,原路回撤时,借不到风力就只能降下风帆撑篙或者划桨及摇橹而行。楼船载人、载物最多,为了能过洪泽浦,又特意选择不利于破浪但吃水浅的平底船,不能借助风力,回撤的速度极缓。林缚看着水寨船只的追击速度,估计楼船撤回到骆阳湖中央就会给水寨船只缠上,就看见秦家船队里有数艘船迎过去要将楼船保护在中间。

沈戎与林庭立、梁左任等人还在换乘的小船上,没有回到护送的八艘快桨船。附近两艘装成渔船的水寨贼船,似乎认出沈戎与林庭立的身份,顾不得等主力赶来,势单力薄的就往沈戎换乘的那艘小船杀去。沈戎所换乘的那艘小船只有两名护卫,怎么也杀不过两艘贼船,林宗海一面指挥快桨船去救他们,那小船也一面往楼船方向逃去。

护送的乡营八艘快桨船临时在上林渡雇佣了近百人充当桨手,林缚怀疑里面可能混有洪泽浦水寨的人,他在站在尾舱甲板上沉声下令:“起锚进湖!”

他可不是要去救秦城伯,只是后面的河道已经给洪泽浦水寨这几日潜过去的大量船只封堵死,洪泽浦水寨甚至会用火船封锁河道阻止秦城伯逃跑,东阳号船体最大,领头冲围会格外的吸引火力,最佳的选择就是东阳号起锚驶进东阳湖,将湖口子让出来,给暂时还不知道后路给封住的秦家船队以及乡营快桨船先行回撤去冲击封堵水寨船只。

“梦得叔,麻烦你去将乡勇那几个领头的给我叫来……”林缚一边跟林梦得说话,一边将官袍脱下,这次过来的人手多数给曹子昂、葛存信带走,这边加上赶回船的吴齐与手下探子,可用的人手总共也不到二十人,至少还要分十人去驾驶东阳号,护送时没有足够船舶暂时安置在东阳号上随行的乡勇有一百八十人,要是能将这一百八十人用好,林缚都有信心单独冲出重围去。吴齐一直都在监视着进入石梁河的水寨船只,虽说有四五十艘之多,但多是船小壁薄的扒河船,只要保证不给大量的湖盗杀上船,就算对方用火船封河,林缚也有把握冲过去。

过了片刻,林梦得带了乡营四名头领上尾舱甲板来见林缚。

林缚这时脱掉官袍,与周普都换上细鳞甲,眼睛盯着四名乡勇头领,说道:“情势之危紧,不用我多说,寿岩、青山、济远,我平时都视你们为手足,此时当同舟共济,彼此间也没有什么不信任的,这位是……”上林里乡营乡勇多为上林里子弟,四名乡勇头领,林缚就认识其中三人,赵青山与赵虎是远堂兄弟,林济远都是林族旁支子弟,跟林缚算是族兄弟,与林梦得的关系要更近一些,陈寿岩也是同村子弟,其中赵青山年龄最长,已经有三十岁,他们三人与之前的赵虎一样,都是上林里乡营值得依重的骨干,最后那人名叫李光,林缚也不是不认识,此人是林宗海提拔起来欲控制乡营的外乡人,此时他在乡营的地位要比赵青山、林济远、陈寿岩三人都高,这船上三队乡勇都归他统辖。

“小的李光,得宗海大哥赏识,暂领乡营副指挥一职,见过林大人……”

“哦,”林缚眼睛盯着李光,说道,“在我船上,尔等诸事都要受我与梦得叔指挥,便是林宗海在这船上,也要受我二人节制。谁要是觉此事为难,我立即使船靠岸送他们上岸……”

“林秀才官职最高、声望最大,我们自然都听林秀才的。”林济远、赵青山、陈寿岩都怨林宗海有把持乡营的贪念,让一个外乡人骑到他们头上,这时候林缚与林梦得站起来要临时接过指挥权,当然拥护,再说在家主病重之前,林梦得在族中的地位不比林宗海低,此时的林缚更是声名远扬,其处事为人虽然过于凌厉,但是上林里年轻一代却觉得甚是爽快。

李光给林缚眼睛盯着,心头发虚,看他一介文官此时竟然换上细鳞甲、手持佩刀、杀气凛然,身后周普也是一身细鳞甲、手持大陌刀,还背着一张弓,腰间系着箭袋、气势更甚。再说去年初冬林缚将刀架在二公子的脖子上逼他下跪的情形,他也亲眼目睹,林缚要接手乡勇的指挥权,他能说什么?虽说他是乡营副指挥,给林宗海派来统领这三队乡勇,但是林梦得、林缚、林济远都是林族子弟,赵青山、陈寿岩也肯定会听他们三人了,下面甲板上近两百乡勇多半也会听本乡人的命令,李光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结结巴巴的说道:“悉听林大人吩咐。”

“那好,你就留我在身边,青山、济远、寿岩都去率领各部人手做好迎战准备,”林缚将李光留在身边约束,拿了一套甲胄与一件救护衣递给林梦得,“梦得叔,这甲不重,你勉强穿上,就跟在我们身边,小心箭石……”

几乎没有人能带着数十斤的兵甲洇渡数十里的水面,林缚专门制作了简单的救护衣。虽说大小鳅爷他们都习惯用猪牛脬子在水中提供浮力以及换气之用,但是有诸多不便。西秦产一种软木,很轻但浮力大,当地渔户常用这种软木作渔网的浮漂,大小鳅爷他们在南汝河捕鱼编网也用这种软木,林缚便将这种软木缝成来马甲背心制作出简易救护衣来。有了能在水里提供足够浮力的救护衣,长距离武装洇渡才成为可能。

林缚做好见机不对就弃船上岸逃跑的准备,怕到时候手忙脚乱照顾不到林梦得,林缚索性让他现在就穿上救护衣,旁人还只当他穿了一件木甲。

东阳号起锚往骆阳湖前往了百余步就降帆停了下来,这区域的水深,林缚他们仔细测过,是安全水域,不用担心隔浅,到这边就将帆都降下来。船上备有长竹篙子,骆阳湖水浅,可以撑篙而行,东阳号两舷还有四支大橹,每支橹要四人操控,只要有足够了人手,东阳号即使正逆风行速也不会特别慢。如今有足够多的人手,林缚又另抽了三十人来配合驾船以及负责防灭火灾,让赵青山、林济远、陈寿岩各率领五十名乡勇分段防守,将周普、吴齐等十多人留在身边预留机动。

秦家船两壁本来就悬挂多盏风灯,在黑暗夜里亮若星月,好像生怕湖盗不知道要打劫哪艘船似的?洪泽浦水寨船只对付秦家船队最有效的一招就是投掷火把纵火,秦家船队对这种情形预料极少,船上没有准备足够多灭火用的沙子跟湿被子以及水桶,一时间就给点着了好几艘船。

对洪泽浦水寨势力来说,不怕将船底烧穿、大量金银珠宝沉落湖底,此处水浅流缓,就算沉了船,另外再派人潜水将金银珠宝捞出来就是。

东阳号熄灯隐迹,暂时还没有加入战局,秦城伯所乘的楼船给蚁附而来的水寨船只纠缠上,虽说一边抵御湖盗跳船一边往南回撤,但是速度极慢,差不多等北面的水寨船只都追进骆马湖,楼船才行到骆阳湖南口附近没还有出去。

林缚此时也清楚的看到秦城伯披甲坐在二层舱室里,膝间放着一把腰刀,指挥着秦家随扈武士抵抗,沈戎、林庭立、梁左任又被迫回到楼船上,没能回到快桨船上领导反击。八艘快桨船也都给水寨船只追上,那载满官绅的两艘快桨船根本就没有什么抵抗力,给追上后跳水的跳水、抱头救饶的救饶,更多的是给跳上船的水寨湖盗一刀杀死,附近水域已经开始染红。其他六艘快桨船都满载堪稀精锐的战士,此时是且战且退。林缚看得真切,东阳府马步兵虽然说上岸后堪称精锐,但是在不熟悉的船上作战,能发挥的战出力是大打折扣,甚至还有人在船上站不稳一头载下湖去。对于穿甲的士兵来说,在水下穿甲行动太不方便,要是在水里不能将铠甲脱掉,更多的可能是淹死,浮出头也是给附近蚁附来的水寨人马一刀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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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骆阳湖水战(一)

东阳号也给七八条鳅子船围上来,借着火光,林缚站在甲板上看到每艘水寨鳅子船上都站着十几二十号人,皆赤膊袒胸,嘴里咬着刀,作势要爬船,船头还有人将带钉钩的绳子抛过来想要钩住船。普通海船所装的压舱石都是大块的长条麻石,一块有上千斤,但是东阳号这次所带的压舱石都是二三十斤重的石块,就是预备水战里能当落石用。两三百只石块搬上来整齐的垒在甲板上,虽说借着东阳号船高体庞,砸石下去,不要说将人砸得脑浆横流,说不定能将船体轻薄的鳅子船船底砸个大窟窿出来,但是林缚此时要避免引来更多的贼船围攻东阳号,不能太出风头,只下令让人拿斧头将鳅子船抛来的钩绳砍断,又拿尾部装有长铁钉的长竹篙子朝鳅子船戳击,避免鳅子船靠近,又让人半升风帆借风力往右摆动船体,借着船体高大,当下就将两艘鳅子船拱翻,将三四十号人都扫翻下水,对落水的湖盗也不射杀,任其逃散,只防止他们爬上船来。

湖盗弓箭少,七八艘船就八九张猎弓,稀稀疏疏的射箭过来,东阳号船舱侧板本来就高,乡勇拿木牌遮闭,湖盗乱七八糟的将箭支射光,只有两名乡勇不小心一人给射中胳膊、一人给射中小腿。

鳅子船见这艘大船难整,便拿浸油的草把子点燃朝船上扔过来,又拿装满油的陶罐砸过来。油浮到甲板上通处流,烧起来就是一大片,火势十分的吓人,乡勇们都慌手慌脚要提桶打水浇灭火。林缚让赵青山、林济远、陈寿岩约束乡勇戒防敌人爬船,这种火势只是看上去吓人,甲板上蒙了熟牛皮,事先又浸湿了,这火都未必能将熟牛皮烧透。再说水灭不了油火,浇了水,油火浮在水面上会四处蔓延,更难收拾,有水战经验的战士知道要拿备好的细沙与浸湿的棉将火闷熄即可。赵青山等人看着东阳号的十多名水手迅速的将大火扑熄,非常的井然有序,心里觉得惭愧。林梦得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如此大规模的水战从没有遇到过,心慌得砰砰直跳,到这时才稍镇定下来。

这时湖盗将一艘稍大的扒河船调过来,就看见船头甲板站着身强力壮的数名汉子,拿着布兜似的长袋子,一头沉实实的装着东西。那些人将长袋子大力的抡过头顶,在头顶抡了两圈就脱手让长袋子飞砸过来。长袋子装的是棱角尖锐的石块,这边没有防备,见东西砸过来,依旧拿木牌子去挡,有人吃不这大力,顿时有两三人的胳膊给震断,沿船舷的木牌人墙也出现窟窿,就看见那艘扒河船又乌蓬船舱装出十数人将手中所持短竹枪朝窟窿处掷来,同时又有几只石袋子砸过来,立时又有数人躲避不及给竹短枪、石头打中,血肉模糊。

那边是赵青山负责,他再也耐不住性子,让人将伤者抬去船舱救治,他集中手头所有的三十张弓,朝那艘扒河船攒射去,林缚也下令东阳号朝那艘扒河船冲撞去。东阳船底前嵴包铁还装有带尖锐刺角的撞杆,看着船速不快,但是拦腰将扒河船撞上,耳朵里就清晰的听见对方船板裂开的声音,再一波浪逐去,那艘载量不足东阳十分之一、在洪泽浦也算是大船的扒河船就给东阳号船嵴压过去倾翻过来。这边再不容情,借着火光,看着水下有人,拿带长铁钉的长竹篙子狠命戳去,附近水面立时给鲜血染红。

湖盗虽说没有堪与东阳号比肩的大船坚船,但是也有好几艘熟牛皮蒙船覆背、两厢开棹孔、左右前后都弩窗矛穴、便于水战的朦冲战船。这是水寨势力这些年秘密积攒下来的生力军,此次谁都不会藏私,但是他们此次的目标是秦城伯,让秦城伯逃脱没有关系,关键是要将秦城伯所乘的几艘船留在骆阳湖里。只要将秦府船队留在骆阳湖,届时就算东阳号这样的大船,他们想要造一百艘都不用皱眉头。水寨势力的主力战船都用来咬住秦府船队,那边斗得正酣,自然腾不出手来对付东阳号,那些小船见东阳号过于强悍,防御也严谨,他们爬不上船,在水面用船对船,吃亏太大,这时候也只能远远散开,只防备着不让东阳号过去救援秦家船只。

林缚站在甲板上,观望湖面上的形势,秦家船虽给缠住,但是仗着船体庞坚,一面抵抗湖盗跳船,一面缓慢的往南移动,要撤回到石梁河里来南逃。几艘快桨船上在上林里临时雇佣的上百名桨手里果然混有水寨细作,在狭窄拥挤的快桨船,三五名细作抢过兵器乱杀一通再跳水逃命就能将快桨船搅得一团糟,更糟糕的是,其他桨手也都得不到信任,给一齐赶下水去。两艘乡勇所乘的快桨船还好一些,只是将面生的外乡人赶下水去,面熟的本乡人还留在船上操桨控舟,另四艘快桨船上东阳马步兵将桨手一齐赶下去,船没有桨手,东阳马步兵自己派人去划桨,但是划桨注重协调性,贸然派生手划桨,只能将船在水中央划得团团转,水寨船瞅准这个机会,几艘船合力从一侧撞击快桨船,片刻之间就将两艘快桨战船撞翻,百多名东阳马步兵一齐落水后只能任人宰割,就看见七八艘鳅子船在那片水域来往穿梭,长枪利矛不断的往水下刺去,伤亡惨烈令人不忍卒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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