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降维 第125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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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小二下意识往后仰了仰,避开面前这人脏兮兮的褴褛衣衫,强行撑出一个笑容,“这位……客官,可是要小的帮您做点什么?”

乞丐住店,嘿,真是新鲜事,要不是好几天没开张了,谁会接一个乞丐来住店。

小二在心里腹诽了一通,想起面前这个人是个瞎子,索性连笑脸也不摆了。

瞎子对他的表情变化全无察觉,伸出手,将一点夹杂着铜板的小块碎银放进小二手里:“帮我去买一身合适的衣物,要里外都干净的,还有,替我打一桶热水上来,有劳。”

小二愣了愣。

他没想到,这个瞎子的声音居然还挺好听,低沉温柔,字句富有琴瑟弹拨般的美感,高低有致,字正腔圆,是全然的京城口音,还是那种名门子弟会说的雅言。

一个会说雅言的乞丐?!

小二掂量着手里的钱财,自顾自脑补了一通落魄郎君的生平故事,眼中顿时带上了些许同情:“哎,客官稍后,这就去办。”

“一号上方,热水一桶,成衣一身——”小二一边大声呼号,一边下楼,步伐轻快地转向了街对面的成衣店。

一桶热水很快被抬了上来,谢琢细致地洗去身上的脏污,把皮肤搓的发痛才停手,小二买来的衣服里外齐全,他看不见颜色样式,但上手一摸,就能发现这衣服做工也还用心,袖口襟口甚至还有绣上去的纹路。

谢琢用指尖细细地摸过去,发现那纹路竟然是蔓生的兰草。

兰草。

他披散着湿润的头发,蓦地笑了起来。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奇异之处?

以兰草白泽为记的丹青令,兜兜转转又穿上了这件衣服。

坐在桌前,他认真地将长发束起,抹平鬓角细碎的发丝,用棉布缠绕住伤痕丑陋的双眼免得惊吓到旁人,最后将衣襟抚平,挺直脊背,抬高下巴,任凭大袖自然垂落。

当这衣带当风,大袖垂曳,如松如玉的郎君环抱数叠纸卷下楼来时,小二和掌柜都惊呆了。

下楼来的郎君宛若是从话本里走出来的高门子弟,通身气度华彩不凡,像是要飘然乘风逐月而去,尽管他穿的只是寻常的浅青色大袖衫,但这平凡的衣服被他一穿,也显出了某种高贵的质感来,让小二不由得怀疑,自己不是随意指了门口悬挂的一身滞销货吗?怎么好像是捡了个大漏似的?

不不不,住在他们店里的就是一个瞎子乞丐吧!这、这怎么下来的……竟然成了个……

他们一时语塞,找不出可以用来形容目下情况的句子,眼睛瞪得如同死鱼的突目,张大了嘴巴面目呆滞。

谢琢像是没看见他们——他也的确看不见,他步伐舒缓地越过他们,踏出了旅店的店门,迎着晨光和早起的闹市叫卖声,静静走入了清晨喧嚣的闹市。

和他进城来需要摸索墙面避免被撞到不同,这回所有看见他的人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让开了道路,他们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当你看见一个如明月般皎皎清贵的人,或是像山巅积雪般清冽的人向你走来……

每一个人下意识的反应就是避开几步,担心自己会不会冲撞到他。

人群中,有人疑惑地歪着头,露出了费力思索的神情,这个人的身形面貌和姿态风度,都给人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到底是谁呢……一个名字就在嘴边呼之欲出,却偏偏少了点提示。

这一天,是太和十一年四月十八,春上柳梢,霞光初微,清溪里的世家车马陆续而出驶向凤凰台,都城的百姓开始了新的一天。

阔别京城数年的昔日芝桂谢饮玉,毫不避讳地袒露着自己的面容,向着云霞光绕、俯瞰天下的凤凰台一步步走去,宣告着自己的回归。

第155章 为君丹青台上死(二十)

卯时一刻, 凤凰台光明门开启,文武分班而列,急趋垂首上阶, 金吾卫持戟肃立, 既是保卫皇宫,亦是监视众臣是否有御前失仪之举,大夏每月两次大朝, 从阁臣宰辅到七品下官都要入朝听事,初一休沐、初二理事, 于是大朝的日子就被放到了初三和十八。

等最后一名青衣官吏缀在队尾走入光明门, 门将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光明门内是一片汉白玉铺就的广场, 长宽各有数十丈, 威仪赫赫,每当朱紫深青的官员们鱼贯而入时,都会给人一种肃穆庄严的压抑感。

门将调转视线, 视线余光里撞进了一抹青,这青色是苦艾一样朦朦的绿,像是蒙着一层月光里剪下的雾, 或是被清晨的露水打湿了的树枝末梢。

这样颜色的官吏, 定然是职位不高以至于连凤凰台都没有来过几次的末流选官,不然怎么会在大朝这样重要的时候都迟到……

门将在心里暗暗腹诽了一句, 开始调整语气告知这个迟到的倒霉蛋候朝时间已过, 他不能再进去了——话到嘴边, 他却迟疑了。

倒不是说门将有多么心软, 多余泛滥的同情心是为皇帝戍守宫门的护卫最不需要的, 他只是觉得, 这个越走越近的人……

身上有种令他战栗的熟悉感。

好像是从遥远的回忆里走出来的剪影,身上笼罩着熏香竹影,被金玉簇拥包裹着,众星捧月地走过来,他自然不会对一个门将投以注视,但是门将却曾经无数次地站在一旁看见过他最为辉煌的时光,也见过他落魄而去的时刻,这个人……

门将倏地瞪大眼睛,这个人!这个人!他难道不是应该还在漠北流放——

谢琢!

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但谢琢确确实实是出现在这里了。

穿着一身简素的青衣,大袖垂逶,身形瘦削,脊骨如冷枪扎穿了身躯,将这一身皮肉都笔直地捆扎住,一根布条束在脑后,将一双眼睛严严实实地遮挡,手中一支竹杖,点着光明门前的坦荡通途徐徐行来。

门将几度疑心是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或是出现了幻觉,但无论他怎么用力眨眼,那个人就是越来越近,终于停在了不远处。

两名持戟卫士将长戟一立,交叉挡住了来人,青涩的面庞上故作严肃,刻意压出颇有威严的低音:“止步!禁宫重地,闲杂庶民不得入内!念在你目不能视,非有意为之,快快回去吧。”

门将从牙缝里漏出了一丝凉气。

这名持戟卫的话并没有什么错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门将就是听得浑身别扭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被强硬拦下的谢三郎君从善如流地停下了脚步,思索了片刻,语调和煦地询问:“光明门前登闻鼓,是否还立在那里?”

登闻鼓,那是本朝开国的太宗所立,明令谕下,登闻鼓公正天下,不论士庶黎民,凡有冤情,皆可击鼓以告,让自己的冤情上达天听,这本就是为了求告无门的平凡百姓所设立的,世家门阀哪里用得到这种东西呢?

太宗另有明旨,登闻鼓百代不撤,后世子孙闻鼓声鸣而不出者,令宗老开祖庙斥之。

持戟卫愣了一下,奇怪地皱起眉头:“自然是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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