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中记 第157节(2 / 2)
珍珠玉石随手指缝间流出的鲜血纷纷坠地,末尾一颗极大的珠子侥幸逃脱,侥幸得脱,滴溜溜滚落。
云鬟摇摇晃晃起身,回头看向门口处。
夜深人寂,刑部之中却仍有几处灯火通明。
是夜,白樘人在公房之中,将卢离一案的卷宗整理归拢妥当,准备明日的过审。
正看时,忽地听见一声尖叫,白樘抬眸,目光似能穿破重重夜色,他已听出,这是崔云鬟的声音。
先前巽风自城外回来,他还并未察觉怎么样,等到了刑部,云鬟跟赵黼下车之时,才真正有些意外。
那女孩子一身浅色的袍子上,满是凌乱血迹跟泥土,头上有伤,一张小脸大半儿被血迹濡染,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
当他及时将跌下车的她抱住之时,抬眸却见晏王世子也随着下车,原本那金冠玉带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却仿佛在沙场上滚了十几个来回儿一般,绛红袍早看不出本来面目,脸上身上,各处都是泥尘灰土,草叶枯枝。
巽风知道白樘好洁,在马上已经事先稍微整理过了,是以未算太差。
此刻看见赵黼的模样,白樘才知果然是九死一生。
将卷册合上,白樘起身出门,站在廊下观望了会儿,便问:“是怎么了?”
任浮生才回来:“是凤哥儿醒了,巽风哥哥喂她吃药呢。”
白樘想了会儿:“世子呢?”
任浮生道:“先前世子府的人来找,世子便回府去了。”
白樘不语,任浮生忽然问道:“四爷要不要去看看凤哥儿?”
白樘仿佛出神,复抬眸望向回廊下……片刻摇头:“不必了,且让她好生安歇。”
因此是夜,云鬟便歇息在刑部之中。
次日一早儿,刑部自有人准备了简单的早饭,云鬟起来略吃了几口,又喝药,她额上的伤已经料理妥当了,然而还是沙沙地隐隐作痛。
何其相似,曾经她伤的是额前,季陶然却……今时今日,她仍是额上带伤,而季陶然命悬一线。
仿佛他的所有祸患,都是因她而起的。
她一早上起来,便先去探望过,那时候季陶然还未苏醒,但是负责调治的苏太医叫她不必过于忧心,因为他的性命已经无碍,但还要仔细调养几天才妥。
正在发呆,忽地听得轻微脚步声响,云鬟抬眸,对上一双似乎永远都是波澜不起,永远都是沉静宁澈的眼睛。
她猛地站起身来,因起的太急,不觉又有些犯晕,忙撑着桌子站定。
白樘止步,见她面色平静了些,才问:“怎么样了?”
云鬟低头道:“谢侍郎,我无碍。”
白樘这才走到跟前儿,便也在八仙桌旁边儿坐了,思忖了会儿,又看她额上的伤:“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你可能回答么?若是撑不住,我稍后再问。”
云鬟道:“我好了,侍郎请问就是。”
白樘这才问道:“季陶然如今尚未醒来,那卢离也并未细说当时情形,你……可能跟我详细说明么?”
云鬟低低吸了口气,白樘瞧出她神色略有不安:“不必怕,卢离如今在大牢里呢。”
云鬟唇角微张,却不知从何说起。
跟卢离在鲁家旧宅交手的经历,她自然是再不愿回想起一遍的,可是之所以难以开口的原因,却也是因为:卢离之所以改变了动手方式,跟她诈他的那些话脱不开干系,倘若要说起来,岂不是越发的惊世骇俗?
提审卢离这一场,并没用许多公差,只传了巽风震雷,两个书吏,门口侍卫把守,不许闲人进内。
因有鸳鸯杀前车之鉴,这次缉拿到卢离之后,便由铁卫送回刑部,关押在独一间的黑狱之中,连狱卒都不得擅自相见。
黑狱比一般的刑部大牢要更安静,被囚在此处,就如同被遗弃在与世隔绝之地一般,对于一些心志不算坚强的囚犯来说,最多是需关上一个月,人便半疯了。
卢离靠在墙边儿,抬头望着头顶那透气的小孔,这房间中唯一的亮光便从那一处透进来,看的时间长了,甚至让人觉着那是一只俯首凝视的眼睛。
卢离看了会儿,眼前忽地出现如此一幕,年少的他在鲁家的旧宅院中奔跑玩耍,不留神撞到伺候大奶奶的小丫头缀儿,小丫头新上身儿的石榴裙上便多了个新鲜的巴掌印儿。
缀儿大怒,指着骂道:“作死的小贱东西,是没长眼么?往你娘身上撞!”
卢离瞥她一眼,一声不吭,缀儿越发气恼:“就跟你那个不知廉耻的亲娘一个样儿,都这么爱乱往人身上扑,可要不要脸!”
卢离皱眉,缀儿见他仿佛有些怒色,偏又说道:“你瞪着我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明明是哥儿的奶娘,谁知道还敢把自己当大娘了,你不信,且去后屋院里瞧瞧!”
卢离转身就跑,听得缀儿在后面仍是“骚'货长贱人短”的骂着。
他来至后院,才进院门,就听见有些气喘吁吁的声儿,隔着窗扇透出来,依稀有些熟悉。
卢离跑到窗户边上,那窗扇往外支着,怎奈他个子小,看不见,只得拼命踮起脚来,昂头朝内看去。
却见里头炕上,是鲁家的大老爷,褪了裤儿,正压着人行事,那人衣衫凌乱,一把头发吊在炕边儿,嘴里哼哼叽叽不停。
两人兴起之时,那妇人一个转身,无意看见了窗外的小孩儿,面上因露出恼意,竟冲着他大使眼色,示意他快些离开。
卢离当时还并不明白那到底是怎么了,也不明白当时他心中究竟是何感觉,直到那天鸳鸯杀来至鲁家,大开杀戒,他同样是在外头,呆呆看着里头,在深觉可怕之时,忽然又觉着……这些人……活该如此。
包括他的那个曾拼命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打搅自己好事的“亲娘”,当看着她咽气之时,卢离并不觉得如何伤感。
以后不会再有人骂他“小贱东西”,也不会再有人打他,把他关进柴房里了……唯一有点可惜的是,以后就不能再跟人叫“娘”。
谁知张大继竟会收留他,张娘子身子虽不好,可却是真心实意把他当作亲生儿子来看待。那时卢离才知道,原来并不是任何的“娘亲”都是“骚、货贱人”,他甚至常常懊悔:为什么他不是张大继跟张娘子的亲生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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