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 第79节(1 / 2)
“是你杀了他?你当真弑君杀父?”郑玉磬震惊得无以复加,她想起长信宫中偶尔能见一面的显德:“上皇的尸首你弄到哪里去了?”
即便是冬日,尸首腐败也不易保存, 赵高为了不让外人知晓始皇之丧,还需要弄些咸鱼来遮盖气味,上皇若崩, 为何从没见到过他的尸首?
“他的尸首你不必管, 音音, 他本来就该死,天底下难道便只允许父杀子,不许子杀父吗?”
每每提到上皇, 萧明稷心头都会火起,然而还是尽量温和地提起,只不过他的话落在旁人眼里却并不是这个意思:“就因为他一夜欢愉的时候给了一点父精,便不允许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阿爷一夜风流的时候并没有想过他到底愿不愿意来到这世间,就算是来到世上,他也从来没有给予过自己一点父爱,而上皇杀子、赐死嫔妃,他便只能战战兢兢坐以待毙,却不能反过来去杀他吗?
“朕不愿意叫他活下去,但是作为人子,朕会给他一个风光大葬。”
萧明稷知道郑玉磬并不喜欢他对父亲苛刻至此,但并不符合他的本意,柔和的声音里都带了咬牙切齿的意味:“可那也是因为音音,若不是你,我一定要将他的骨灰洒到泥潭枯井里去,可我知道你不愿意,所以才没有这样做。”
郑玉磬看着他,不知道是该生出希冀还是绝望与害怕,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你对待上皇尚且如此,难道会这样好心,放我和元柏出宫,远走高飞?”
他丧心病狂至此,却肯放过她了?
“郎君想叫你高兴,音音,我是真心待你的,”他慢慢移过来环住了她的身躯,望了一眼高台下的积雪,竟有些许的心惊胆战,他柔声劝慰道:“本来是想立你做皇后,我知道你在意名声,又担心朝中会有人反对,所以才叫郑公办理此事。”
按理来说办理户籍该是皇帝问尚书省的事情,不过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郑公从一开始就知道郑玉磬的真实身份,因此就吩咐他来做了。
郑公到底是存了几分读书人的风骨,当年同意天子将心爱的贵妃迁入族谱已经是十分离谱违心的事情了,又遑论还要替今上将已经为先帝生子的太后安置妥当?
因此当郑公试探起秦王身世一事的时候,皇帝也便默认了自己这个弟弟是他的种,没有反驳。
虽说皇帝的反应叫这位年事略高的中书令对皇室混乱程度的认知又上了一层楼,可是皇帝毕竟年近三十尚无子嗣,既然太后有子,皇帝立不立这个私生子、承不承认他是一回事,但说明起码将来还是能有人继承大统,不是一点后路都没有。
“你……”
或许是萧明稷说的实在是太离经叛道,郑玉磬檀口半张了一会儿,却也没说出来些什么。
“音音是不是觉得太荒谬了一些,”他涩然道:“父死子继,突厥那边比咱们更甚,没什么好丢人的,何况朕叫人以为元柏是咱们两个的孩子,臣子们就算是有所不喜,也不至于太反对。”
她来做皇后,最尴尬的便是曾经的秦王,不知道是该称呼皇帝做继父还是管母亲叫做皇嫂,虽然他自己不在乎,但是要说服音音,叫她心甘情愿地住到立政殿来,总得把那个孩子解决了。
他不过是多了一个传闻中的儿子,又不会影响皇族百年基业,只要不把帝位传给萧明弘,其实与他本来的打算也没有什么分别。
无非是借口自己旧伤复发,不易令女子有孕,再从宗室里面选一个可以继承皇位的孩子抱给音音,等他去世之后郑玉磬依旧可以临朝听政,拥有她想要的东西。
可是音音对于封后从来没有一丁点的兴趣,哪怕他将金册送到她面前,也没有翻阅好奇过。
“朕会让郑家给你准备宅院田地,你愿意经商也好,出外游玩也罢,郎君都不会约束你的。”
他忽然有了些昏沉醉意,但还是勉强控制着自己道:“音音,你还可以回归当年的你,甚至比当年更无拘无束,郎君也不会再做那些错事,你就重新接纳我一回,就再这样一回了,好不好?”
“每年的三月三,长安郊外都会有青年男女互赠芍药,我们为什么便不能重新做一对爱侣?”
他轻咳了一声,面上略有些酡红,但尽量还是维持着清明,浅浅笑道:“音音再教一教我,该怎么来爱你才对,好不好?”
她喜欢什么样子,他就会变作什么样子,他夜里常常琢磨,或许音音虽然是个温柔的女子,却也不是完全喜欢男子强势,她更偏爱那不经意间的示弱反差,与独一份的偏爱。
即便当年他那样不近人情,也还是会偏偏喜欢她,会因为她偶然的一点主动与引诱而不自觉面红耳赤,显示出与平常铁面无私的不一样来。
他要得到她,便要先放开她一小会儿,等到音音的戒备都卸掉了,他会重新走进音音的心底,做她唯一喜欢的人。
高台明月之下,她被寒风吹得清醒了些许,静默片刻之后,方才艰难开口:“这些话你怎么早不同我说?”
她从未想过萧明稷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素来是最要强好胜的男子,不会轻易放弃自己执着的事情,但是偏偏到了她活都不想活下去的时候,他说他愿意放她走。
“当初在寺庙里,音音听见有人对佛倾诉苦难,总会伤心怜悯,说若是能有一分力量来帮一帮他们,让别人高兴快乐也是愿意的。”
烟花俄而灿烂满天,一瞬光滑灿烂,他在她耳边道:“我也想成为和音音一样的人。”
她自己便是一个不幸的姑娘,但是正是因为她知道苦难的滋味,见到旁人的苦难仍旧会生出慈悲怜悯,真心希望他们过得快乐,也没有埋怨过命运不公,将诸多苦难加诸己身。
但是他从前却满心愤恨,哪怕是关注民生疾苦,也不过是因为皇室与士大夫历来“达则兼济天下”的教育深入骨髓,只要他治下的百姓吃饱穿暖就已经是一件了不得的功业,可更多的,却是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
他不在乎叫人知道他睚眦必报,凡事必要讨账清算,他的手下有诸多类似钟妍这样体谅他心境、也理解他做法的女子。
他们才该是一路人,但是他从前不知道为什么,对那些养在温泉别庄里的美人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只是吩咐她们做事,好了便赏,坏了便罚,若是她们不听话,又受不住刑罚,死也就死了。
现在他却渐渐能知道了,因为他如今的模样本来便是他所厌恶的,他更向往音音这样的女子,温柔善良,因为他喜欢这样的宁静与祥和,像是一汪咕嘟咕嘟的清澈泉水,会一点点化解他心底的不甘与戾气。
她和秦君宜是一类的人,他爱惜音音,却会不自觉嫉妒同为男子的秦君宜。
自己做不到音音那样的良善,只能做到对她良善。
他现在仿佛又是那个急于对她剖白心迹的少年郎,而郑玉磬眼中也多了些酸涩泪意,似乎有些心动。
“太晚了。”她的声音有些微颤,手无力地扶住亭柱,略有些眩晕呕吐感,“三郎,你为什么……为什么……”
“音音,哪里晚了?”他见郑玉磬心伤至此,一时没察觉到什么不对,连忙扶住了她,柔声道:“虽说蹉跎了七年,但是咱们两个还年轻,来日方长,我不怕等你。”
他放郑玉磬出宫,只在暗中私会,两人便能放下芥蒂,从新开始,而后再将她接回来,做他的正宫皇后,天底下相似之人何其多,他活一日,便不会有臣子不聪明到在朝上嚼舌根。
他还会去陪着她打马球,看她调香刺绣,比起从前的懵懂,两人对彼此也多了一分了解,难道还不好么?
萧明稷正欲再说些什么,然而忽得神色一变,那种有别于饮酒醉感的天旋地转随即而来,他身子踉跄了几下,几乎口不能言,不敢置信地盯着郑玉磬看。
“音音,你想杀了我?”
“很难受是不是?”
郑玉磬的眼中多了几分水意,她难得攀上了萧明稷的肩颈,两人几乎是如情人依偎廊柱的姿态,但是神情却满是痛苦,她努力从萧明稷的怀中挣脱,扶着亭柱软软依靠。
“是,”她坦坦荡荡地承认了,眼睛直视天子,虽然痛苦,却也没有丝毫畏惧:“我今日来,就是这么想的。”
“我本来只想着自饮,后来却觉得凭什么?”她不知道这种药用在人身上还要折磨多久,大口喘||息道:“你们父子把我的一辈子都毁了,我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死,叫你也不能坐拥江山,难道不才是最快意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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