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 第77节(1 / 2)
他说着不敢,但是低着的头却微微抬起,双目注视着她,哪怕在正月的外院站久了面上红润褪去,可眼神还是如当年一样,是隐藏在那温润下的炽热与诚挚。
“时至今日,若是娘娘想要臣为您做些什么,臣也一定会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她那日亲手传了纸条给他,他便知道郑玉磬心里存的是什么心思了。
今上无子,偏偏又没有兄弟儿女,万一有了意外,那皇位除却从上皇的兄弟里面再选新君,便只可能落到元柏的身上。
而元柏的血脉虽然存疑,但是岑建业已死,郑玉磬若是不说,旁人也无可奈何,秦王毋庸置疑,是与皇帝血脉最近、也最可能继承皇位的人选。
只要朝中有人能提供强有力的支持,有秦王在,是不会有人还要去旁系中挑选那些宗室的。
他不是没有过这个念头,他们活得如此谨慎小心,可是却依旧不能得到彻底的安宁。
他们得不到的东西,叫他们的孩子得到了也好。
“臣在朝中掌管诏书发布,若无门下省附议,天子诏书也未必便能发得出去,”秦君宜轻声道:“只是军中旧交虽多,却都效忠于天子,若是待圣人百年之后太后有需要,臣也可尽力一试。”
便像是他与宇文高朗的情谊也是起源于萧明稷,若是萧明稷身死后,郑玉磬有需要的地方,宇文高朗应该也会识趣。
然而他并非是萧明稷,做不出让人在避子药里动手脚的事情,他活在这世上除了她们母子,倒也没有别的牵挂,只是想借这个位置,施展抱负才华,若是能帮得上她与他们的孩子,那自然是更好的事情。
“我不需要侍中为我粉身碎骨,”郑玉磬却摇摇头,她笑着道:“待他百年……我活不到那么久了。”
“侍中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何必轻易言及生死,”郑玉磬抬手想去抚摸秦君宜的眉眼,但是到了半道还是停下来了:“元柏不像他的父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本来便是福薄之人,若是有个万一,也便只能托付给侍中的。”
“圣人过几日或许会吩咐人将秦王送到侍中府上,元夕本来是欢聚佳节,左右秦王无事,叫他陪一陪恩师也是应当的事情。”
天寒地冻,连她的眼中略微的水意都会徒增寒凉,郑玉磬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许久,除了珍重万千,竟然什么也不能同他说明。
岑建业曾经给了她一瓶药,那是用太医院里的砒石私下提炼而成的砒||霜,说了他必然不会同意,但是她如行尸走肉般在宫廷中过了这么许久,除了期盼这件事情,竟然没有一桩值得人为此活下去。
郑玉磬握了伞,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今日我出来得也太久了,侍中身子瞧着也单薄了些,这些日子也该多加几件衣裳,本来便弱,省得添了咳嗽。”
她刺绣精致的衣衫裁剪得体,不似狐裘宽大,衬托得她步步生姿,但是更多的却是落寞与决绝,秦君宜本来是想追问几句,然而他说话与行动都稍有不便,即便是一个女子,快步走些也未必能追得上。
而郑玉磬走到半途的时候似乎心有不忍,但也只是停顿在原地片刻,随即向来时的方向走去,并未回头去看他一眼。
而略远些的结绮阁上,原本该出现在紫宸殿理政的萧明稷放下了手中一副类似竹管的筒状物,沉声吩咐道:“这次送来的贡品确实有奇观,吩咐下去,重重赏赐进贡之人。”
那是今年新春送到宫中来的新奇玩意,进贡的官员说这东西可在百米,甚至数百米外看清景象,将湖光山色尽收眼底,请皇帝赏玩。
“圣人,娘子已经回去了。”万福应了一声是,接过了那“千里眼”,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外面太冷,还请圣驾也暂移暖阁。”
萧明稷却没有回他,只是望着那撑了红伞的女子携着她和旁人的骨肉往长信宫的方向去,千里眼再怎么厉害,也望不见那伞底下的容颜了。
那东西皇帝见到第一眼是想拿去讨郑太后欢心用的,但是从佛寺回来之后,两人并不见好,圣人后来又想着这样的东西用在军中或许更实际一些,因此暂时还没有拿到长信宫。
圣人这两日饮酒明显多了些,明明对突厥的和谈已经见到了成效,可谓天子御极以后的第一件喜事,但是皇帝面容上的笑容反而越来越少。
纵然君威日盛,但是却叫他们这些服侍的底下人觉得心酸。
“她当真还是去见秦君宜了,”那负手而立的天子嗤笑了一声,旁人却无法看到他的神情:“半分朕的话也没有放在心上。”
万福连忙道:“圣人多想了,秦王殿下是由侍中来教导,自然娘娘会额外关心些,说了几句话这不也就回去了?”
他捡着几件能叫圣上高兴的事来说,“长信宫近来送过来的饮食眼瞧着就是精致了起来,想来娘娘知道能与圣人上元相会,心中也是欢喜的。”
主子心里还是割舍不下太后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郑太后都已经顺从皇帝这么久了,圣人想太后也可以半公开地过去探望,但是皇帝却选在了这个时候来结绮阁远远望一眼郑玉磬。
就因为这个时候大抵是秦王下学,郑太后不必陪王伴驾,得了闲暇一定会来陪伴自己的骨肉。
“她肯讨好朕,不过是因为秦侍中与十弟的性命都在朕手中捏着,”萧明稷听了万福的话却并没有多少高兴起来的意思,“其实只有朕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才会这样高兴。”
她的意思再明确不过,秦君宜对她万般依顺,不似他与阿爷罔顾她的心意,因此才会额外喜欢他,她对自己的心意,也只盼着能够少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自然不会甘心,但是却又试图顺着郑玉磬的心意,叫她真正舒心一些,便只能远远地在高阁之上望一眼她,不算打扰。
谒庙祭祖的时候,他望见一处预留给上皇的位置,心里莫名发涩。
阿爷用了六年的时间没能做到的事情,他花了几个月非但没有做到,反而将她弄得几乎萌生死志,连六年都未必捱得过去了。
他怨恨阿爷将她私藏起来,恨到哪怕他已经去世,也要将人化为灰烬,用坛子盛装起来,留在宫中看自己是怎么与音音恩爱白头,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急于求成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连上皇都不如了。
郑玉磬说她喜欢同丈夫之间的尊重与平等,他也不是不愿意给她的,只是根本不懂,也没有人教会他怎么去给她才算是达到了她喜欢的程度。
他不愿意去看她和秦君宜卿卿我我,知道她根本没有把自己的胁迫放在心上,或者是放在了心上,却只想着怎么钻空子来和秦君宜说几句话,但是又不得不看着秦君宜应对郑玉磬的每一刻,钻研他为什么会叫郑玉磬喜欢。
“叫人不必去管,这几日太后若是再来见秦侍中,务必用纸笔记录下来,”萧明稷等到太后的仪仗消失在视线里才抬步下阁楼,“等到出了正月,也是时候该给上皇做第一次虞祭了。”
……
元柏这些时日和阿娘相处的时光多了起来,人总是开心的,他围在灶台边,看郑玉磬亲自给他煮菜,纤尘不染的柔和面颊都有了绯红,虽说知道郑玉磬在厨艺上精进了许多,但还是很懂事地劝阻她。
“阿娘,这些事情都有厨子们的,不用您劳累,”元柏看着母亲换上了便服,也不许他去碰柴火:“您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阿娘最近除了替他安排饮食,还会绣起衣裳,她从前被阿爷惯得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从不拈针拿线,自然宫里的嫔妃都是如此,只是郑贵妃额外娇贵些。
阿爷说只有那些家里不够富裕的人家才会叫女主人做这些活计,而长信宫是宫里珍宝聚集的地方,太后就算是打发时间,也不会做这些普通妇人做的事情。
虽然阿娘做这些还是叫他很高兴,有从前被父母呵护在意的幸福滋味,可是那些到底是粗活。
“皇兄待咱们虽说没有阿爷用心,但元柏还是不缺衣裳穿的,”他吃着母亲做的膳食,心里有些酸楚,“阿娘身份贵重,何必如此呢?”
她那样着急,仿佛是以后都没有机会了一样。
郑玉磬看着他用膳,抚摸着元柏的背,柔声道:“因为阿娘是真的很喜欢元柏,所以才想着做这些,现下得闲,将来不得空了,难道还能指望秦侍中下厨绣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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