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囚 第66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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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当铜漏里的水又滴满了一个刻度,忽然传来了几声野猫的利叫,躺在御榻上昏睡的男子忽然轻微地动了动自己的手腕,等到全身的血液逐渐流畅,可以正常活动之后才徐徐起身。

显德早已经不在殿内伺候,如今的紫宸殿凄清冷寂,没有半分天子寝殿该有的人气。

穿了天子寝衣的人坐在等身铜镜前,第一件事情不是去吩咐人照明,而是缓慢脱掉了那些累赘之物,填充的锦缎与人皮慢慢被人放置在案台上,铜镜里逐渐露出来一张女子的脸。

她重新穿好衣裳,叩了桌案三声。

“钟娘子辛苦了,”那个前来传旨的内侍等钟妍换好了衣物才进来传旨,他不好意思说萧明稷是将她忘记了,恭恭敬敬拿出来一袋银钱与令牌道:“圣人方才吩咐奴婢,这些是给娘子的赏赐,等到明晨出宫,您拿了令牌也不会有人拦着您的。”

圣上是一个不吝啬赏赐有功下属的人,钟妍虽然是他父亲的嫔妃,但是既然是他派进宫的人,只要不是太过分,皇帝还是会顾念主仆情谊,叫她出宫自便。

钟妍无声而笑,皇帝不想叫一个除他之外的男子再窥见郑玉磬一分一毫的美妙,但是郑玉磬非要见到上皇才肯交出兵符,皇帝自然不会肯,兜兜转转,竟然把主意打在了她的身上。

虽然只是静静躺着的时候才能以假乱真,但是只要有显德在,郑玉磬便不会怀疑榻上男子的真假,会乖乖将皇帝想要的东西交给他。

她低低笑了许久,眼泪却委屈得止不住,那是她第一次能躺到紫宸殿的主殿,与他靠得那么近,却是要瞧见他和心爱的女子燕好。

他甚至在得手以后,将自己彻彻底底地忘记了,没有一丝一毫的记忆。

她换好了自己的衣物走出殿门,只见关押显德的地方还有些微弱的亮光,没有任何得胜一方的喜悦与嘲讽,只是觉得他的忠心有些可怜——从前的显德看着天子心意,也常常会帮助郑玉磬来折磨她。

三殿下,不,应该说是如今的圣人已经当真应了那个传闻中的谣言,孝慈皇后一语成谶,根本不会再有人庇护这个忠心耿耿的内侍。

就凭他对郑玉磬说的那些话,依照萧明稷的性子,绝对不会叫他有一个善终,可他还是说了,无论他的主子有没有真的说过这些话。

不过都是些可怜人罢了。

第66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紫宸殿侧殿里, 显德正在默默烧着纸钱,祭拜牌位上的人。

宫里面不允许私下烧纸钱,更遑论是天子居住的紫宸殿,半点晦气也不能沾染的, 但是他知道不会有人来管他, 皇帝急于同郑太后调情, 知道了这样晦气的事情也不会在意。

皇帝需要他的时候, 便拉他出去做戏,不需要的时候便关在殿里, 每日让人给他送粥送青菜。

说不准今上什么时候想要这位太上皇驾崩,他这个昔日忠仆也就该跟着一道去了。

被折好的元宝和纸钱被火焰吞噬,顷刻间化为灰烬, 灯火晦明,显德抬起那明显昏花了的眼,去看牌位上“大行皇帝”那几个字。

出生便被立为太子、御极二十余年的天子,却是被自己最心爱女子亲手奉上的毒酒终结了辉煌的一生。

皇帝对自己的父亲恨之入骨,便是平定长安的叛乱之后依旧秘不发丧,只是给了一个太上皇的虚衔,但是显德却能知道, 分明圣上这里冷落凄清,连个灵堂也没有设下,半分天子的尊荣也没有给他。

圣上生前最宠爱的便是郑贵妃, 他是亲眼瞧着圣上是如何一步步对贵妃牵肠挂肚的, 哪怕元柏有极大的可能不是皇家的血脉, 圣上气怒交加,半夜里起来甚至还添了咯血的症候,到最后还是狠不下心肠赐死, 去道观看望有孕的贵妃。

然而圣上尸骨未寒,如今他最钟爱的女子就已经承欢在杀夫仇人的榻边,连圣上心心念念想保住的那个孩子都是假的。

清宁宫里红烛高举,兽香不断,一家子和和美美,太后与皇帝接近明面上的幽会,而紫宸殿里,只有他一个人记得这是大行皇帝的七七。

便是难得伤春悲秋的显德,眼中也渐渐落下泪来,对着那孤零零的牌位喃喃自语。

“原本您山陵崩后,该有三次虞祭礼的,可是三殿下一直不肯发丧,奴婢也只能按照民间的风俗给您烧些纸钱,省得您地下寒心。”

道观里那一杯毒酒并未直接要了圣上的命,圣人一边撑着镇定指挥,一边服药解毒,然而毒已经侵入五脏六腑,便是大罗金仙也很难救治。

圣上便像是那灯架上的红烛,被无休止的叛乱与皇子们接二连三的死讯熬得心力交瘁,只有最后的一口气,最后见到萧明稷提剑入宫,都已经没有半分撑坐起来驳斥这个逆子的力气。

他被萧明稷带来的人捆到一边,眼睁睁瞧着圣上被萧明稷气到呕出最后一口血,没了呼吸。

可是比这更叫人震惊的是,原来郑贵妃与三皇子早就有了首尾,而十殿下当真不是圣上的子嗣。

这些萧明稷都知道,然而他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做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宠爱自己的心上人和孩子,让圣上被蒙在鼓里许久,如同一个痴人。

萧明稷怨恨天子的薄情寡恩,他用沾满了废太子厉王鲜血的剑尖拍打自己生身父亲的床褥,浓重的血味便是如今仿佛还能嗅到。

“阿爷,你当年听信孝慈和张氏那两个毒妇的话,将我弃如敝履,连阿娘都不肯再见一面。”

“斥我不祥,又逼死我母,强夺我爱,”那剑上的鲜血顺着纹路向下,滴在圣上的床榻,开出来许多妖冶的花,“圣人自诩天下第一,掌万民生死,如今这样寒心的滋味,圣人可尝到了?”

“如今阿爷口不能言,听不见您的训导也是一件憾事,但是您看着朕是如何治理天下,与郑母妃共享盛世,倒也不失为一桩妙事。”

三殿下一生的开始便是不幸的,孝慈皇后并不希望已经身怀有孕的张贵妃凭借丈夫对这个刚出生的婴儿如何喜爱,就威胁到太子的位置,而张贵妃也不愿意因为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夺得圣上关注。

爱屋及乌,反之同理,他艰难的出生带给何氏的不是一步登天的富贵,而是跌到泥里的轻贱,便是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父母的一点疼爱,就连相遇的郑玉磬都被圣上随意婚配。

如此怨恨,怎能不心狠手辣,萧明稷亲眼瞧见病榻上的天子咽下最后一口气,连半滴惺惺作态的眼泪也没有流,他只是吩咐人趁着乱将圣上的遗体搬运到温泉别庄。

显德守着这样一个算不上是正经的牌位独自留在紫宸殿,听候皇帝的发落。

若不是郑太后回宫之后忽然要见自己与上皇,他大概到现在为止都不会被允许踏出殿门半步。

郑玉磬或许往日里虚情假意更多些,的那对圣上到底还是有些情谊的,他身为局外人,还是第一次瞧见贵妃为圣上流泪这般真挚,虽然知道外面都是圣上的人,自己也不可能告诉郑玉磬榻上的人是谁,可到底还是忍不住,同郑贵妃说起圣上生前的事情。

圣上当日毒发,就已经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他劝圣上既然如此喜欢郑贵妃,不如下旨令郑玉磬生殉陪葬,毕竟郑贵妃不止一次与圣上说起来日殉葬的事情。

然而圣上却摇了摇头,从枕头底下的暗盒里拿出来一个刺绣精致的香囊,气息微弱道:“音音又不愿意和朕在一处,便是百年之后,有它陪着朕也就够了。”

那是贵妃怀着秦王的时候第一次为圣上绣制如此精美的香囊,圣上原先总放在袖口腰间,等到那香囊的香气都淡了才收起来,放在自己的身侧,便是至今也不曾更改。

这是贵妃对圣上难得的用心,然而就是这样的用心里,也掺杂了利益与算计,没有几分爱侣间的真心。

“她怨恨朕,怨恨朕毁了她的名节,辱了她的身子,连孩子都险些失去,也是没有办法挽回的事情,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朕自知时日无多,也不想她这般青春的大好年华变成一堆枯骨。”

提起郑玉磬,圣上那日渐消瘦的面庞竟然生出一丝光彩,连语气也变得温柔:“显德,你没有经历过男女情爱,也不懂这些,朕是真心爱她,舍不得叫她伤心。”

“她没有什么欠朕的地方,便是将来她想要和孩子一道归乡,也就随她去罢,”圣上默了默,用力握着手中已经有些黯淡的香囊:“若有来世,朕宁愿音音无忧无虑些,也不希望她是一身怨气陪着朕在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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