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2 / 2)
昭律微微扬了扬眉毛。这次是他们本来就不想也不能再往前打,可不是邹南子的功劳。虞婵这么说,难道是要借机卖邹南子一个面子么?听起来甚是可有可无啊……不过这后面一句……他想过这些,便道:“若是想知道的话,和寡人一起去不就行了?反正邹大人也就见过你两面,如今你又这幅样子,他怕是老眼昏花认不出来。”他本来就有信心对付邹南子,但若是加上虞婵,事半功倍,又有哪里不好?
虞婵这下真笑了出来。“邹大人可最不喜欢听‘老眼昏花’这句了,你到时可得留点神。”她夹了一下马肚子,“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昭律见她展露笑容,就知道她定然有成竹在胸之计,不由得也笑了。“有什么要说的,现在通通气,到时候……”
他们两人一面说一面跑马出去,近卫甲兵立刻跟了上去。传令兵从地上站起来,擦了下额上的冷汗。他们王上身边带着的这个人到底是谁啊?怎么会见过邹大人?还能在王上之前先动?他想不出,又想到军中上下的封口令,觉得自己最好还是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反正无论怎样,乖乖听上面的话的出头几率大多了。
而这头,虞婵和昭律很快回了中军营帐。等到邹南子到达之时,营帐里已经备好了简单酒水。邹南子进来一看,只有昭律和一个参谋模样的人在,稍微满意了一些。他也顾不得喝水,寒暄几句,直接就进了正题:“越公,之前伐陈还是有说道的。如今打到了这洛水边上,也不怪老夫多嘴问一句:越公意欲何如?”他一面说,一面紧紧盯着昭律的眼睛,生怕漏过了什么表情变化。
这话可谓是冒犯,但昭律却微笑起来。就这种直来直去的打法,他早不知道多少年就不玩了。邹南子也就是仗着天子的威势,觉得诸侯都应该对他礼敬有加,才说得那么不客气。他望了身边的虞婵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神色,脸上的笑容就变得更欢快了:“邹大人远道而来,我等甚为惶恐。不过若要说意欲何如,邹大人就言重了。我倒是真有一事,但这一事也就是一个问题而已。听闻邹大人强闻博记,定然能为我解惑。”
邹南子眉峰耸起,似乎不能相信自己所听见的。一个问题而已?他之前准备了一大堆说辞,难道都派不上用场么?“听越公的意思,知道这问题的答案,越公就拔营回国?”
“没错。”昭律点了点头。
邹南子看他的表情也不像是在开玩笑,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博闻强记乃是众人谬赞,实不敢当。如此便敢问越公,那问题是什么了?”
昭律又看了一眼虞婵,这回看出了一点隐藏得很好的笑意。果然,虞婵发现了,邹南子放松得太早了。因为他想问的问题是这样的——
“敢问邹大人,这洛都中的九鼎,所重几何?”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大杀四方啦~作者保证后面都是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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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二章 舌战御史
九鼎,青铜所铸,将全国九州的名山大川、奇异之物镌刻于九鼎之身,以一鼎象征一州,并将九鼎集中置放于王朝都城。士用一鼎或三鼎,大夫用五鼎,只有天子才能用九鼎,并在祭祀天地祖先时行九鼎大礼。铸造之时,青铜并不易得;如今铁器渐渐普及,故而它们所代表的意义已经胜过了它们本身的价值。
故而,昭律说是只问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实际上已经是大不敬的僭越了。就算那青铜已经不值钱,已经不能光靠金贵物品而取胜,它们依旧代表着九州,代表着天子御宇之权,又如何能被别人当做集市上随意买卖的物品而提起?
这些在场的三个人都知道。昭律一脸不在意的神情,虞婵也十分镇定,只有邹南子脸色气得通红。“越公你……大胆!”他还想说点什么,但大概是过度气愤,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见得如此情景,虞婵抿了抿唇,然后开口道:“邹大人,请息怒。我们君上铸了几口铁鼎,只是好奇铜鼎区别何在。若是这不方便透露,那邹大人就当没有听见便罢了。”
这话里最真的大概就是那几口铁鼎。其实他们越国的铁用得最主要的地方还是犁斧等物,鼎只是造起来放太庙的,自然用不了多少。至于青铜与铁的区别,就是青铜沉了些、也没铁器好用而已。
这些他们都知道,故而昭律是明知故问,虞婵是装作什么也没懂。本来他们形势就占有绝对优势,邹南子除了一逞口舌之快,能做什么?虽然他们这次并不是真的想打,但是已经到了表明态度的时候了。只要他们绝不承认,邹南子再说也就是空口无凭。当然,就算是这样,邹南子也有本事把这件事闹得天下皆知。这就更好了,该知道的都会知道,这是站队的最后机会。
至于邹南子,他现在正在气头上,怎么能想到这么多呢?他所听到的是一个诸侯胆敢问九鼎大小轻重,他所看到的是这种故作无辜的情况。无论是哪个,对他来说都是个莫大的冲击,差点气背过气去。很好,很好,终于来了!这就是他所要解决的问题!他一句大胆出去,就知道自己激动过度,没沉住气。这时候吵起来没有一点好处,他该做的就是发挥他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力,叫越国有愧于心,知难而退。
“不知越公身边是何人,但二位所言差矣。这天下九鼎,在德不在鼎。昔日前朝之人有德,铸远方图物,九州之牧贡金,百姓泽入山川……”
邹南子不愧他御史大夫之名,一张嘴,那些道理就和瀑布一样流出来,一时半会儿根本止不住。他说的话归结起来就是这样的:这九鼎,是前朝流传下来的。那时前朝归于有德之人手里,人心向背,州牧都主动拿出青铜,共同铸成九鼎。而后前朝失德败落,这九鼎归于当今蒲朝王室之手,定于洛都。这九鼎虽然不重,但天下可重。按照卜算,蒲朝天命七百年,如今才到三百余年,虽然它德行已经开始衰败,但天命不可改。这时候,鼎的轻重,自然是不能问的。
听到前面的时候,虞婵觉得邹南子还是知道些道理的。等到后头“卜命七百”的时候,她就微微皱了皱眉。这卜算可不好说,一方面的可能是迷信,一方面是有人蓄意操纵这种结果。但无论是哪个,按照现在的情势,蒲朝绝对挺不过七百年。邹南子这么说,也就是自欺欺人而已。不过这时候就不该她先开口了,故而她只转头,看了看坐着的人。
昭律正露出一脸沉吟之色。“邹大人所言甚是。既如此,我还有几个地方没听清楚,邹大人可否于这次一并给我解惑?”
邹南子说得口干舌燥,但这件事在他心目中的重要地位远胜于他自身的不舒服,所以硬撑着不喝茶,只看着昭律的反应。如今听到昭律这么说,他也丝毫不敢放松。刚才那就是前车之鉴,他怎么知道昭律这次不会故意给他设个言语陷阱之类的?“越公请讲。”
“照邹大人所说,这九鼎象征着天下之德?有德之人,才能居之?”昭律问。
“这是自然。”邹南子肯定道。
“那有德的标准,是什么呢?”昭律微微抬起头,神情里好似真带着疑惑。“是这天下人说的算,还是邹大人您说的算?”
邹南子差点被自己口水噎住。他虽然自信,但也没自大到那种程度。“这自然是天下人说的算。”他硬邦邦地答。
“如此……”昭律沉吟道,“成王自然是有大德的,所以才能得这天下?”他口里的成王,正是蒲朝的开国天子,蒲成王。
邹南子听他接连三个问题,似乎是问得无足轻重,又似乎有哪里不对,在心里提了小心,免得被人抓住破绽。“那也是自然的,成王真乃圣人也。”他这么说的时候,还朝着洛都的方向行了个虚礼。
昭律见他如此,只微微一笑。“这便是我所不明白的了。成王大德,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就想知道,就因为这个,才有天命七百年么?刚刚邹大人也说了,现下也不能说是清平之世,那我便斗胆一问,若是成王之后大为背德,这七百年之数,还算是不算?”
这话听起来真是十分打脸。虞墴是不作为,但也实在太不作为了。想到这里,邹南子差点梗住,但仍勉强找出来理由:“这……这并没有发生,不是吗?”
就连虞婵都听出来,他这话说得真是相当心虚,不由得又看了他一眼。
昭律听他中间停顿,也不继续下去,换了个问题道:“此是其一。我想问的这其二是,这七百年是天命,是不是说,像是现下诸侯分据、各自相争,百姓颠沛流离,也算是天命?就算另有能人能使他们过上更安稳的生活,也是叛臣贼子、其心可诛?”
这回邹南子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分封诸侯是早前就传下来的的,论功行赏而已。当时诸侯都对天子毕恭毕敬,谁能想到几百年后变成这副模样?当然,他不会说这是成王考虑失误,而只是将这些原因都归结在诸侯身上:“这本该是邹某问越公的问题才是。越国封地在整个蒲朝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非要打到洛水来呢?”
虞婵差点要笑出来。有什么可不满意的?他们越国前些年就差点被魏国吞了,性命都要不保,天子又不管这事情,现在来问还有什么不满意?逻辑不知道在哪里。若是越国不作为不奋起,那就会和蒲朝天子一个下场。他们手里没有军队,没有反抗之力,就觉得越国也不该为自己的前途博上一把?想凭着那已经所剩无几的天子之威摆平他们?真是太可笑了。就算他们答应,魏国也绝不会答应的。
大概是她的表情没掩饰好,这回被邹南子注意到了。他本就觉得昭律这个参谋脸上的表情实在不能说恭敬,昭律又是牙尖嘴利,不由得有些恼火道:“这位大人,想说什么,便说出来罢。”照他的想法,今日这么回去,众人都要觉得他落了下风。昭律他说不过,难道还说不过一个参谋么?
昭律扬了扬眉。邹南子估计从来没想过他的那些可能,被难住是自然的事情。他本来觉得这样是在为难邹南子,未曾想,对方竟然直接找上了婵儿——要知道,婵儿虽然平日里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但真要说起来,绝对不输于他。罢了,便只能同情邹南子了。
邹南子见二人几乎是同时露出了种似笑非笑的神气,不知为什么,觉得背后一阵凉。他刚刚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吧?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虞婵就已经开口了。“既然邹大人抬爱,那我也就斗胆一说。个人鄙见,若是说得不对,邹大人勿怪,君上也勿怪。”她故意压低声音,又朝两人微微示意,这才接下去道:“君上刚才说了两点,我这疑问就算第三好了。天下乃是有德者居之,这本无错。但若是居天下之人不能治好这天下,却有他人能做成;若是居天下之人不再有使九州贡金之德,却有他人能有;大德能换天命七百年,那另有大德,能换几百年天命?而若是手握人心,那洛都里九鼎之重,就算实不知、不能知,又如何?”
此言一出,昭律脸露赞赏,邹南子的脸色几近青黑。因为他发现,这个人说的话,竟然比昭律说的还直接、还让他不好对答——不是不好对答,是根本说不出!德行有亏,寄望七百年天命延续,他曾经坚信这点。但听了这几个问句,这话现在就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了——就和此人说的一样,若是手握人心,那不知这九鼎,又如何?毕竟,那样的话,九鼎就连它们所代表的意义,也已经不复存在了,又何谈表这天下?
“邹大人不必上心,我等也就随口一问。”昭律见邹南子脸色实在难看,觉得还是别把他气出病来才好。反正他们问了也不是想听到他的答案,只是借此表明他们的态度而已。这话说出去,至少大家会预料到一个结果——今年的洛都大宴,他们越国是定然不去的了。
邹南子觉得他再也不能在这营帐里多待一刻。他连客套话也没说,直接拂袖而去。
相比之下,魏国那边的气氛就要好得多了。田克早就暗示过端木宁,两人一拍即合。端木宁回去告诉其他人,魏国毫无叛心;而田克许诺,等到他登上大宝的那日,端木宁依旧会是丞相。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用花什么心思谈?故而两边的人吃了顿宴席,端木宁带人就回洛都去了。
而送走端木宁,田克脸上的笑意立时就没了。他微微垂下手,摸到袖子里一个硬硬的东西,又拿出来看了一眼。那是一个箭头,确切来说,是桂姬逃来魏国的时候带的东西之一,越国在竹山狩猎之时换上的新制铁箭。由于常被抚摸,那表面已经变得异乎寻常地光滑,幽幽地泛着冷光。
田克很喜欢这东西,但是这和带它过来的人一点关系也没有。此时,他手里拿着箭头,目光悠远,似乎已经越过了洛水交叉之处,看到了离宫洛台,以及扎营附近的越国诸人。“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他缓缓念道,声音很低,脸上的神色却无甚变化,叫人摸不透他心中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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