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实录出书版 第26节(1 / 2)
我们到了十一层,张超敲了敲门,一个老头儿开了门:“小超来了。”
张超说:“来了,”转头指着我和周庸,“这就是刚才电话里和您说的两个记者。”
刚才张超吃饭时和我们说,他女友的父母老来得女,现在已经六十多岁了——但看起来,老头儿分明得七八十岁,可能是最近家里的事太多,加速了他的苍老。老头儿过来和我握手:“麻烦您二位了。”
我问了老头儿一些他闺女出事时的问题。他说的和张超告诉我的大同小异,但有一个问题——他们都不是第一当事人,老头儿的妻子才是。所以我问他妻子在哪儿,说想要聊聊,看能不能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他们家是两室一厅,老头带着我和周庸来到其中一个卧室的门口,打开了门。里面一个老太太正坐在床上抹眼泪。卧室里除了床以外,其他地方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这些箱子大都是口服的保健品,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按摩仪和我没见过的器材。
我说:“阿姨,我想问问您闺女吃的那个药,您能给我看看吗?”
老太太找了找,拿出一盒仙草极致美肌丸递给我。我看了一下,这盒美肌丸上没有食品生产批号、没有厂址,也没有保健品的小蓝帽。我又登录了食品药品监督局的官网,查询这个产品——发现完全没有相关信息。
这肯定是款“三无”产品。我问老太太购买时是否有发票,她摇摇头,说:“他们说这是进口保健品,没发票。”
我又问她女儿出事那天,是否还服用了什么别的保健品,或者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老太太说:“没吃,她从小就是过敏体质,对花生啊什么的好几种食物都过敏。我们不敢给她乱吃东西。这个仙草极致美肌丸我也是问了很多遍,配方里没什么会让她过敏的,才给她吃的。”
基本可以确定,张超女友的昏迷和这个“三无”保健品确实有关。但现在的问题是——这家公司已经消失了。
我点点头:“阿姨,您还买过这家仙草公司的其他产品吗?”
老太太又拿出了一盒黑的、一盒红的口服液,还有一瓶蓝色的护手霜:“这三个也是他家的产品。”
拿相机拍下这几盒保健品后,我们和张超一起出了小区,他要去医院看看女友的情况。我和周庸目送他离开后,靠在车旁抽烟。周庸说:“徐哥,怎么查啊?这帮人肯定早跑路了。”
我摇摇头:“不一定,很可能是换了个名字,换了几个推销员,继续在这儿骗人。”
老金给我讲过一些保健品行业的行为准则——对保健品销售公司来说,他们选择行骗的老人是有标准的。并不是所有的老人都会成为行骗对象。他们会根据两点,找到最有“潜质”的老人客户。
第一是身体不好。身体健康的老人不是他们的目标人群,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六十五岁以上,身体有问题的老人——年龄越大,对事物的判断力越弱,也越容易相信别人,八十岁的老人肯定比六十岁的要容易上当。
第二点是老人是否独居。独居老人都比较孤单,防备心不强,手里都有些积蓄。加上没有孩子的阻拦,更容易上钩——那些和孩子同住的老人很少被骗。
对大多数保健品销售公司来说,符合这两点标准的老人数量有限。所以他们往往会反复压榨这些老人的价值,每隔一段时间就上门或者打电话推销保健品,定期循环——直到把老人的退休金和积蓄,甚至房子都压榨干净。
我给周庸讲完后,他点点头:“怪不得新闻上都说老人几年间买了多少多少保健品。但这和他们跑不跑有什么关系啊?”
我解释这个小区的老人多,手里有钱,儿女不在身边。对于推销保健品的人来说,简直就是遍地黄金客户的天堂,不太可能轻易放弃。所以很有可能,幕后做这件事的人,会重新招一批人,继续行骗。
周庸说:“我懂了,挺靠谱,但他们换了名,咱怎么找啊?”
我拿出手机晃了晃:“顺着刚才拍的保健品照片找。虽然美肌丸出了事,但其他产品没出事。他们这种保健品都是找代工厂生产的,一订就得是一大批货。压手里肯定赔,很可能会接着卖。顺着这些产品,说不定就能找到换了名的保健品销售公司。”
给周庸解释完后,我们开车去了田静家附近的烧烤店——调查死亡名单,找出换名的保健品公司这件事可能很花精力,我需要田静确定是否可以赚到钱。
晚上6点,我和周庸、田静坐在饭馆的角落。点了烤串和啤酒后,我把调查的情况和她说了一下,她想了想:“我觉得可以。即使你最后没查出这死亡名单的事,一个揭露行业内幕的专题新闻,卖给大媒体也能保本。”
周庸:“徐哥,我也觉得可以。但咱就直接去找这些东西会不会太显眼了?咱又不是老人。像我这么年轻又帅,那帮卖保健品的肯定躲着我走。”
我让他滚:“当然不能直接去,得先变成他们信任的人。”周庸想了想:“没听懂。”
田静听懂了,在旁边插了一句:“他的意思是你们要伪装成老人。”接着她转头问我:“这次要用人皮面具吗?”
人皮面具,听着像个笑话,但却真实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事实上网上就有卖的。在网上,很多东西用常规关键词是搜索不到的,比如输入“人皮面具”“硅胶面具”,搜索到的都是一些万圣节装扮品之类的东西。但转换一下关键词——“易容脸”,就可以找到很多定制面具的店铺。价格在几百元到几千元不等,而且,还可以定制——完全照着某个人的脸做。
除了网上,我知道燕市有一家店,价格奇高,但要精致得多。他们家的人皮面具让我相信,可能真的有犯罪分子,通过使用人皮面具,而逃过了法律的制裁。
田静的提议很好,但这次行动不适用。
我说:“这次不用人皮面具了,我手头没有现成的,老人的人皮面具,从定制个新的到做出来最快也得一周。而且这次可能有大量的近距离接触,被识破的概率也有点高。再说了,人皮面具太贵了,万一最后这次调查卖不上钱怎么办?”
田静点点头:“那你想怎么弄?”
我说化装。想要化装成老年人,有三种方法:1.乳胶吹皱法;2.绘画化妆法;3.零件粘贴法。
特效化装通常被用于舞台表演,步骤很多,技术复杂,需要经过专业培训
其中最常用的是乳胶吹皱法。影视剧里,青年演员需要化装成老年人时,一般都会用这个方法。这种方法其实就是用天然乳胶或共聚物吹成皱纹,然后粘在脸上,是三种方法里最好的一种。
第二天上午,我和周庸找到一个专业的影视特效化装工作室,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化装成了两位老人。化好装之后,我和周庸站在镜子前,花了两个小时练习符合“老人”这个身份的一举一动。
然后我们开车又来到了那个小区,这时已经是下午2点了。我们下车进了小区,装成两个在小区里溜达的老人。
从下午2:30到5点多,我们总共收到了七个人的邀请——有的说免费送生活用品,让我们去领,还有帮我们免费检查身体的——总之一切都是免费的。我和周庸记下了这几个推销员的联系方式,承诺第二天去看看。
接下来的三天,我和周庸总共去了十一个保健品推销的现场。之所以说是现场,是因为所有的保健品基本都是由一种“会销”推销。会销,就是把老人凑到一块,用专家开会的形式,向他们推销保健品。
我之前对这种推销方式不太了解,但参加了十一场会销后,我发现,这和传销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都是一种洗脑的行为——只不过会销专门针对老年人罢了。
一进入他们的会销场所,所有的东西都在影响你。一般墙上会贴一些假的名人语录,灌输应该养生保健的观念。然后再通过专家讲座,告诉你他们的产品有多好。
当然,和传销一样,这些“专家”都来历很大——不是某某医院的曹大夫,就是某某大学的李教授,最后为了中西合璧,还会有一个海归张先生。这些都是传销玩过的手段,并没有什么新颖之处。
特别的是,他们在传销的基础上,进行了一些改变,融入了一些类似邪教骗人的把戏。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把戏,是在我们化装成老人的第二天上午。
我和周庸在地铁站附近,参加了一个免费检查身体的活动,一位“负责中央首长保健养生”的王教授,给台下的老人们做了一个实验。他们卖的是一种包治百病的口服液。王教授先是拿出两块猪肝,一块是健康的,外表红亮;一块是病变的,呈紫黑色。然后将“病变”的猪肝泡进保健药水里,神奇的一幕出现了:猪肝慢慢变色,最后颜色接近健康猪肝的颜色。台下的老人啧啧称奇,很多人都购买了这款口服液。
我拿出手机查了一下关键词:猪肝变色。发现这是一个已经流传了许多年的骗局——“病变”的猪肝是用碘伏泡出来的,变色只是一种化学反应;药水里面添加了维生素c,碘伏遇到维生素c就会褪色。
维生素c遇碘伏会发生化学反应
当天下午,在小区边上的一个底商,我们又见识到了一场“牛蛙实验”。在斯坦福大学搞科研的张女士在出售一种叫酶法多肽的药时,将两只牛蛙解剖,拿出心脏,一个放在清水中,十分钟后心脏停止了跳动;另一个心脏放在他们所谓的溶有酶法多肽的药水中,过了五十几分钟,心脏仍在跳动。
一个促销员端着心脏到台下给老人们观看。带我和周庸进来的保健品推销员不时地发出惊叹:“叔叔,你们看啊,太神奇了,快看快看!还在跳!”
两个小时后,我和周庸去卸妆时,他用手机查完给我读搜索结果:“牛蛙心脏离开活体放入清水本来就会很快死掉,若放入生理盐水中,可以跳动至少三个小时。徐哥,你说这帮孙子是不是把人都当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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