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节(2 / 2)
崔泌冷冷地望着他,心里很清楚,他这句话无疑存着挑拨离间之意。但他所言,的确是事实。较之杜楚客以及诸多魏王一派的核心人物,他的资格仍然太浅,他身后的博陵崔氏安平房因祖父逝去也已经失去了地位。他必须付出更多,得到魏王的信任甚至于依赖,才能在将来他登临至尊之位时,获得相应的荣华富贵。当然,崔渊崔子竟,甚至于整个二房,便是他最好的垫脚石。
“子竟,我虽然不知你为何对我生了误解,但也想提醒你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而且,你的立场,未必是你们这一房所有人的立场。族叔父的想法,未必不会改变。说不得,往后我们还需更亲近一些呢?”
崔渊瞥了他一眼,忽地笑了起来:“罢了。与其和你亲近起来,我倒不如带着家眷离开长安呢。”他理解了崔泌的言下之意,心里对于远在千里之外的庶兄崔游崔子谦一家也有了最恰当的安排。此时立场相异者,必将祸害整个家族,丝毫都不能手软。胆敢为一己之私而无视家族安全之人,还留着作甚?
崔泌没料到他的反应竟然如此平淡,勾了勾嘴角。他当然不会指望一个庶子便能改变崔敦的想法。不过,一旦这一家人生出了异心,他能做的事情便更多了。而当嫡庶之争涉及到夺嫡之事,那便更是精彩万分了。
崔渊没有再理会他,向着杜楚客走去,朝他行了叉手礼,寒暄了几句。杜楚客见人便带三分笑,倒也不因他是晚辈而怠慢于他,反倒是赞了几句他如今的文名声望。崔渊亦推辞了几句,又让几个侄儿过来拜见。杜楚客出身京兆杜氏,是莱国公杜如晦嫡亲的弟弟。因是魏王府长史,亦是再忠心不过的魏王派中坚人物。而他的嫡亲侄儿杜荷,城阳公主驸马,却是太子李承乾的忠实支持者。叔侄二人因政见不同的缘故,早已经疏远了。如今,晋王妃又出自于京兆杜氏——长孙皇后嫡出三子与杜氏皆有联系,可谓立于不败之地了。不过,这种情况在各大世家中并不鲜见。夺嫡两边都有子弟投效,不论谁胜谁败,从龙之功总不会少,这般的投机也永远不会少。从未有一个世家,倾尽全力只支持一位皇子,这亦是世家历经风雨而始终不倒的生存策略。
正堂之内,体态臃肿的魏王李泰正带着笑意与一众宗室、世家子弟寒暄。在一群人的环绕之中,他显得十分意气风发,且举手投足也颇有几分礼贤下士之意。只是,那双眼中所透出的自得自满,却是毫无掩饰。
尽管他的时候未到,太子之位看起来仍然稳固无比。但太子一日不幡然醒悟,他便离东宫更近一步,直至几乎唾手可得。因而,他虽然做出了收敛的模样,骨子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自信。
在他不曾注意到的角落,他的嫡亲弟弟晋王李治正拉着一个年轻男子,热切地讨论着书画之事。两人说得十分投缘,不经意间瞥见崔渊,李治便笑了起来:“汉王叔精通书画,想必定能与子竟十分投契。”
“崔渊崔子竟?”汉王李元昌微微一笑,“闻名已久。皇兄也给我瞧了他摹的《兰亭序》,果真精妙无比。”
而此时,崔渊已经向魏王李泰行了礼,笑着说了几句祝词。李泰仔细地打量着他:“呵呵,崔渊崔子竟之名,如今长安城内外大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雉奴平素知交也并不多,却总是提到你便赞叹不已。可惜我却没什么机会与你结交,给你的文会帖子也总是不见你的踪影。改日不如来参加我主持的文会?也好教我见识一番你的书画诗赋策论四绝。”
这算是不动声色的威胁利诱么?“让大王见笑了。所谓书画诗赋策论四绝,也不过是外人以讹传讹而已。某其实只好书画,并不喜诗赋、策论,吟诗作对这一类事也不适合某。因而,只能在此谢过大王的好意了。”
“若是只论书画的文会呢?”李泰接着问。
崔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为难之色:“能得大王亲口相邀,是某之幸事。只是,近来摹本之事迫在眉睫,某或许没什么空闲……”
“四阿兄怎么能趁我不注意,便想着将子竟拉过去?”李治笑着走过来,很顺口地便帮崔渊解了围,“若非今日是四阿兄的生辰,恐怕我和子竟仍然还在夹缬工坊中忙着呢。改日得空了,我们便一同去四阿兄主持的文会上见识一番,如何?说起来,四阿兄主持的文会,连我也没有去过。”
李泰瞥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也罢,得空的时候,你们便一同过来就是。也不拘什么帖子,尽管随意一些。”说着,他望向李治身后的汉王李元昌,起身将他让到主位旁边:“汉王叔请坐罢。”
李元昌推让了几句。他虽然年纪与李泰相差无几,但毕竟是王叔长辈,因此倒也十分坦然。李治又将崔渊引见给他,三人坐在一起,热烈地讨论起了书画。李泰颇通书画之道,时不时也能插上几句精妙的点评,但他毕竟是主家,还须招待客人。因而,不多时,这三人便自动自发地寻了个不受人打扰的角落,继续谈笑起来。李泰远远看了他们几眼,眯了眯眼睛,将心中隐约升起的不快暂且压了下去。
此时,内院当中,郑夫人也正带着晚辈们给魏王妃阎氏问安。阎氏不过双十年纪,是位温婉美丽且书卷气颇为浓厚的女子。她亲手将郑夫人扶起来,清浅一笑:“夫人何必如此多礼?论起来,您可是长辈呢,这般大礼晚辈实在生受不住。”
“王妃说笑了,只有先论国礼再叙家礼的道理。更何况,贵主才是正经的长辈呢,老身哪里能托大呢?”郑夫人笑着回道。
阎氏便顺着问道:“说起来,姑母最近可好?”
郑夫人道:“只是受了些风寒,正在家中卧床休养。”
阎氏微微蹙起眉:“若不是姑母遣人来说,大王和我尚不知道姑母有恙呢。这两天实在太忙,抽不出空闲,只能遣人替我们探望姑母。再过两日,我一定带着阿欣去看望姑母——也不知她会不会怨我这做晚辈的去得太迟了些。”
郑夫人笑着打量她,摇首道:“王妃如今可千万以身子为重,切莫染了病气才好。至于贵主,若是听得了这个好消息,也只有为王妃高兴的。”阎氏嫁给魏王李泰已经十年,这尚是她头一次怀孕。孕育着魏王的嫡长子,她如今也算是皇室晚辈中最为金贵之人,自然容不得半点闪失。
阎氏闻言,双手不自禁地抚了抚自己的腹部,微微笑了起来。小郑氏、清平郡主、李十三娘、王玫自是心中了然,也跟着低声贺喜。阎氏瞧了她们一眼,拉过李十三娘,笑盈盈道:“听闻表嫂也有了身孕,正好与我说一说这些事……这孩子来得有些晚了,我还是头一遭当阿娘,心里真是又欢喜又慌张。”
“大王与王妃都是福运双全之人,这孩子享的正是迟来积累的福运呢。”李十三娘笑着接道,“我虽然已经是第三次做阿娘,却也只知道两件事:一则吃好睡好,二则不可大喜大悲大怒。如此,孩儿必定会安然降生。”
阎氏想了想,道:“这两件事说来简单,其实却并不简单。”
“可不是么?”李十三娘望向郑夫人,“如今阿家与我都受着世母的照顾,那才是万事都不需操心呢。”
阎氏听了,目光微动。崔家上下的家宅和乐在世家当中亦是声名远扬。身处这般温情脉脉的内宅,不必担心阴谋诡计、性命倾轧,该是何其幸运?这样的一家人,却又为何不选择魏王?只是因为谨慎么?又或者……
崔家内眷们很快便又说起了旁的话题,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只有王玫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的腹部,心中叹息:这孩子,来得既是时候,也很不是时候。当他降生的时候,想必大事已经定下了罢。
☆、第一百六十八章 隐患暗藏
魏王的生辰宴,自是美味珍馐无奇不有。且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当然亦是靡费无数。便是受邀的客人们皆来自于高门世家,也很是开了一番眼界。好些菜肴吃食皆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或有集色香味于一全的,或有集稀奇古怪于一体的。当然,这些宛如金山银山堆出来的精致食物是不是合每一个人的口味,却是未必了。
宴席当中,王玫只是礼节性地动了动筷子,拣着清淡的略尝了尝。李十三娘因在孕中,比她更仔细些,许多完全看不出原料为何的吃食半点也不敢沾。不过,她们这般拘谨的模样,在一众客人中也显得十分寻常。毕竟,在外用宴席须得严守礼仪,看着很是热闹,其实也不过是举一举箸的事罢了。更何况,魏王妃与太子妃相对而坐,看起来妯娌间情深如姊妹,话里行间也是恭恭敬敬,周围的气氛却始终微妙得紧。她们身旁就坐的贵主们,无论年长年幼,都做出和乐融融之态,彼此之间却很有些泾渭分明的意思。见此情状,一众内眷心里不知转过了多少念头,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品尝佳肴?
外院正堂的气氛则更加热烈。除了太子之外,身在京中的亲王们不论长辈、晚辈,都很给面子地亲自过来给魏王祝贺生辰。更别提一群宗室、驸马都尉了,围着魏王说好话都不带重样的。太子不来,其他人皆众星拱月般围拢着他,魏王当然只有更高兴的,无形之中也更飘飘然了。
另外,一天下来,宫中来使也不知跑了多少趟,送来圣人赐下的各种物件。那些物件也不见得有多珍贵,有笔墨纸砚,有书帖、画卷,有小弓小箭,甚至还有小马驹之类的活物。很显然,圣人这是想起了什么便教人送来魏王府,为的可能也不全是魏王的生辰。不论如何,这份宠爱如今也算得上是诸位皇子中的头一位了。这一桩桩落在匆匆过来露一露面的众臣眼中,自是各有计较。到得生辰宴结束的时候,魏王朗朗的笑声回响在每一位宾客的心中,有的越发轻飘飘,有的却越发沉甸甸。
崔家一行人回到胜业坊的时候,坊门堪堪关闭。时候已经不早了,崔敦低声与崔敛说了几句话,回首见内眷们面上都流露出疲惫之色,便道:“都回去歇着。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在他看来,魏王再如何受宠,也并非什么十万火急之事。太子不着调、魏王受宠都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魏征这太子太师才刚封了一个月,东宫的位置还稳得很。
于是,一家人便回到各自的院落里洗漱歇息。
王玫牵着崔简,细细问了他一些话,得知他觉得今天的宴席很是沉闷之后,不由得笑了:“你们那十几席都是小郎君,怎么也觉得沉闷了?”小郎君们都由魏王庶长子李欣招待,听说这一位聪明老成得紧,不过是将小郎君们聚在一处拿顽耍的游戏哄一哄,怎么可能出什么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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