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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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笑我太疯狂,我笑他人看不穿。

你笑话了我,焉知我也在笑话你。你玩弄了我,可知我也在逗着你玩。以众人之力愚一人,以一人之力愚众人,谁比谁更高明,谁比谁看着,更像是个笑话!

嘉熙院,乔氏坐在南窗楠木矮靠圈椅上,周显家的立在身侧,余下再没有别人,唤了刘三桩进来,站在一丈远,放下大红羽纱软帘的内门口,细细的问了夏语澹,这些年在庄子里干的事,养出来的性情和脾气。

夏语澹没有一次,在刘家人面前流露过超越年龄的认知。一直看着同龄人走,看着庄子里,每一户清贫之家的喜怒哀乐。唯一听着稍稍越了规矩的事,就是和温家兄弟过从亲密,这样不是亲友的关系,如此相交,可能坏了变态似的,讲究男女大防的规矩。而且,这也只是从上层社会,大户人家的视角来说,如果夏语澹只是望宿县一个普通的不满十岁的女孩子,和同样还是孩子的温家兄弟相交,没什么大不了的。每户人家还巴不得和温家攀上关系呢,不管用什么形式。

刘三桩退下,乔氏让周显家的在小杌子上坐了,才略皱着眉道:“石家败掉的,棋盘街的铺子,就是被和庆府锦绣坊温家买走的。那丫头倒是有些出息,结交上了锦绣坊的少东家。”

周显家的,面上少有表情,一向随着主子的心思,思量着道:“锦绣坊在京城是还没有立下根基,和庆府地界上,已经做到第一家的。那样的商贾之家,哪能真看上一个乡下丫头,能看上六姑娘,估计还是看在六姑娘姓夏的份上,生意人,与人为善,多个人,多条路的意思。”

乔氏咸淡着道:“你一路看着她来,可看明白她是个什么样儿的?”

周显家的组织了一下顺序道:“在庄子上,六姑娘确实没有主子的气派,不过刘家不敢拘紧了她,六姑娘也是爱玩的年纪,和佃户的小子丫头玩成一片也在情理之中,当晚我们出庄子时,庄子里的老人小孩远远站着目送。六姑娘虽然没说话,我也能看出来她是不舍的样子。一路上都很顺从,给什么吃什么,给什么穿什么,我们附了一艘官船上来,并五六艘商队,那官场送的是因丧母守孝的前何翰林,就是武定侯家的大姑爷。太太既然认了六姑娘,六姑娘就代表了夏家的脸面,只是她从未在人前露过脸,我依着太太的吩咐,把她拘在船舱里,没让她出来,她问过一次,也就自知了。”

一个奴婢,并不能随意评定主子的性情,周显家的只是陈述了看见的,不过从叙述里,也表达出了,夏语澹很重情,很听话,很懂事的意思。

乔氏颇为满意,道:“把她放在庄子上这些年,她要是自己想不出来,该听话,该懂事,她就白活了这些年。”

庶出的,唯一可以拥有的品行,就是听话。但乔氏,不耐烦,如何教一个庶女听话,所以,用了最粗鲁的一招,把她扔到乡下去,让她自己看明白,她要是不听话,没有了夏家,她会是什么下场,比她看见的,那些卑微的佃户都不如!

人嘛,要先吃过苦,才知道甜的滋味。

这时,门外守候的丫鬟来报,曲嬷嬷求见。

周显家的站了起来,曲嬷嬷入内,把刚刚家下人给六姑娘送东西,琉璃提醒六姑娘放赏,六姑娘没给,怎么没给的事说了。

乔氏笑笑道:“话虽然说得糙了些,也是她能悟到的,乡下人做派。”

曲嬷嬷踌躇开口道:“六姑娘说话没有分寸,那些婆子脸都臊了,这一出去,满府一宣扬,难免给六姑娘带一个刻薄的名声。”

“话说得太糙,大家不好看了。”乔氏笑悠悠的道,忽而话锋一转:“虽然是乡下人的做派,放在我们侯府之中,也有些道理。那群婆子不过做些分内的事,做好了本就是她们的本分,放赏原是显示主子的仁厚,可没有立下定规。主子要是不想显示不仁厚,也得受着!至于她,一个庶出丫头,管她刻薄不刻薄的,她没必要有什么好名声。”

“还请太太示下,我们该怎么教导六姑娘。”乔氏最后半句颇有深意。一个女孩子,外人首先探听的,就是她的名声,没有一个好名声,将来还有什么?早先乔氏有吩咐过许,曲二人,怎么教导六姑娘,但那时一点不知六姑娘的性情,如今见着了,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不知道是不是还按之前说的教导。

乔氏想了想道:“总是夏家的姑娘,既然把她接上来,她就不是乡下丫头,侯府姑娘该会的规矩,让她尽快学起来,别到处都是一副乡下人的做派。至于别的,你们怎么看?”

一个高门小姐,规矩只是表象,重点是气质,是内涵。而气质和内涵,现在的六姑娘还没有定性,拨一拨,或可以塑造成家族最希望的样子。乔氏现在问的,是要给她个什么样的气质和内涵。

周显家的道:“还有别的,只看太太想给六姑娘什么将来。”

乔氏歪在圈椅上,权衡了许久,才道:“都说读书明理,读书明理,其实读了书的人,未必明理。看看那些为非作歹的男人们,读过书的,倒比没读书的厉害些。只外头的世界本是男人们的,男人们要如此也就罢了。至于女人,还是推崇从无才便有德的好。只叫她认得几个字,能懂得《女戒》《女则》《贤媛传》里的道理就行了,另外学些纺织针黹也就够了。”

“太太慈悲!”曲嬷嬷说了事,领了示下就退下了。

曲嬷嬷走后,乔氏叹息道:“六丫头的样子,是女孩辈的头一份了,可惜了!”

周显家的不解,道:“太太,既然六姑娘如此出众,太太何不……”

下面半截话,一向是嫡母惯利用庶女的,既然胚子不错,好好培养,对家族也是助益。

乔氏嘲讽道:“美人一向轻狂!就阮氏那个狐媚子,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表面恭敬,恭顺,内里面轻狂的没边了,轻狂得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最愚蠢的是,还以为谁都不知道她的轻狂。六丫头没长在我眼前,一眼看去,我也怕看走眼了,看着再说吧。只这个丫头放着,家里面也有得热闹了。”

☆、第三十五章 尔钏

妾者,上边一个立,下边一个女,站着的女人。做妾的,除了床上服侍男主人,下了床还要时时刻刻站在女主人的身边。服侍女主人,是妾一半的职责。夏文衍的姨娘钟氏瞧着太太事忙又用不到自己,就想趁着空,看看五姑娘,支会了乔氏的大丫鬟紫萍一声,就往后去了。

姑娘身边,教引嬷嬷和粗使的丫鬟婆子没有定规,贴身伺候的丫鬟是有定例的,一个拿月例一两的丫鬟,四个拿月例五百钱的小丫鬟。

夏尔钏身边,领头的丫鬟折鹤,小丫鬟春兰,蕙兰,寒兰,墨兰。

夏尔彤身边,公中分例的丫鬟珊瑚,小丫鬟晨红,胡红,脂红,银红,因为是嫡女,乔氏拨了自己名下,四个拿月例二两的大丫鬟之一的彩绘,来服侍女儿。

钟氏脚向着西边迈儿,眼睛却瞄着东边,寒兰打起帘子,钟氏不急着进去,简单问道:“五姑娘怎么样?”

寒兰垂下嘴角摇摇头,钟氏侧身进去。

夏尔钏三间屋子的格局和夏语澹是一样的,此时夏尔钏身在绣房,开了窗户一直看着对面,手上拿着上个月皇后娘娘赏给夏家的宫扇。这几日天气阴沉凉爽,夏尔钏用起扇子来,不过是心里燥热难耐。

夏尔钏看了生母一眼,又看着窗户对头道:“既然扔在庄子里了,怎么不扔一辈子,接回来干什么?”

乔氏虽然善妒,也没有拴着夏文衍,不让他一下也不准摸别的女人,相反的,乔氏还会安排他床上的女人,夏文衍身边的通房没有断过,还时时更换鲜艳的。只是每个伺候过夏文衍的女人,乔氏都给她们备了芜子汤,只有乔氏松口了,才能怀孕。早些年,不是没有心大的丫鬟想留下种来,喝了芜子汤转头催着吐个干净,遮掩了四个月的身孕又如何,乔氏一剂狠药下去,那丫鬟连着腹中孩子的性命都没了。

钟家原来是乔氏兄长乔庸庄子里的佃户,那一年钟氏六岁,父亲外头喝酒回来,一头栽到水沟里溺死了,她母亲受不了苦日子,丢下一双子女跑了,她和年长两岁的哥哥活不下去,只有去卖身,被乔家买下。钟氏十一岁时,他们兄妹被乔庸送给了乔氏。钟氏不甚美艳,但有一具蜂腰隆胸的身子,和婉约柔顺的气质,既讨夏文衍喜欢,又不惹乔氏碍眼。三年后,乔氏怀二胎夏谦的时,就把十四岁的钟氏给了夏文衍,做通房。钟氏谨小慎微的伺候了乔氏十年,乔氏才开恩停了她几回芜子汤,生下了夏尔钏。在夏尔钏五岁后,才抬她做姨娘。

这么些年,钟氏早对夏文衍没有吸引力了,在守满了老侯爷老夫人的孝后,夏文衍看上了一个书房里伺候的丫鬟,第三年生下一个女孩儿,养到两岁多夭折了,连排行都没有算上,那丫鬟病了半年也没了。年前,乔氏允许,又赏了一个伺候夏文衍的通房一个孩子,只是那个孩子生下来就没屁眼,肛|门不通属于残疾。残疾的孩子,会被世人认为她的父母德行有亏,报应在了孩子身上。残疾的孩子,穷人家养不起,有钱的人家注重名声,也少愿意养着残疾的孩子来验证自己的德行有亏。所以,残疾的孩子往往会被悄悄弄死或扔掉,即使养下来,也不招待见。夏文衍当然不能接受自己德行有亏的名声,只怪在那个通房身上,并把孩子的缺陷瞒住了,这件事,只有夏文衍,乔氏和接生婆知道,孩子生下两天,没门排泄只能憋死了,通房也卖了,接生婆给了封口费。

所以,这些年,大房除了乔氏生的三子一女,只有夏尔钏一个庶女,夏尔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地位,突然冒出来一个庶女,生母是贵妾,模样又是那样的标致,夏尔钏站在窗口看着对面的动静,见到一群群的婆子往对屋送好东西,心里早就憋了一口气,对着生母抱怨道:“一个乡下丫头,姨娘你也看见了,她一举一动有什么规矩,只有丢人而已,刚刚她在自己屋里说的话儿,把当主子的脸儿丢尽了,也配用这么多好东西!”

三个尔在嘉熙院吃了饭回来的,钟氏也有站着伺候,姨娘为姑娘们夹菜舀汤是本职。钟氏是从贫贱之家一步步爬上来的,凭心而论,夏语澹的举止比真正的乡下丫头好多了,只是不能和侯府的姑娘比,至于回屋又出了什么状况,钟氏看着寒兰。

那些婆子一出夏语澹的屋子就到处宣扬,夏尔钏的丫鬟们知道姑娘不自在,也时时关注对面,两项一凑,夏尔钏是早知道夏语澹出丑的,寒兰原模原样把婆子们的话,说给了钟氏听。

之前说了,钟氏兄妹两个送给了乔氏。钟氏是奴婢出身的贱妾,她的兄弟也是乔家的奴才,侍弄着前院的花木,不是管事,是天天要扫地浇水,修剪枝叶,自己干活,手下没人的奴才。到了年纪,给他配了个女人,生了孩子长到六岁又学着伺候人,寒兰在血缘上还是夏尔钏的表姐,只是姨娘的亲戚不是亲戚,所以,表姐也不是表姐,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婢。

“姨娘,你知道那个乡下丫头,她生母是什么来历,凭什么她生母是个贵妾!”

贵妾!夏语澹的话刺痛了钟氏,也刺痛了自己。

钟氏到现在还是奴籍,卖身契捏在乔氏手里,而且,依乔氏的性子,钟氏一辈子就是奴籍出身的贱妾。夏尔钏十一岁了,古代女子十岁之后,就开始以寻觅夫家为目的出门交际,慢慢找到合适的对象,相配的门第。偏有那等人家,一听庶字就不要的,若是庶子,自己有出息,挣出了前程还有话说,庶女是万万不要的。便是有考虑庶女的人家,还要问问庶女是谁所生,也就是庶女生母的地位,多是要贵妾,良妾所出,而不要贱妾所出的。夏尔钏最憋屈的地方,就是夏语澹是比自己小六个月的贵妾所出,别说家里上下的眼光,就是议亲时,也矮了夏语澹一头。庶女婚嫁,正常情况,有一半是低嫁,有一半能嫁到相当的门第,想往上走,有几个能脱颖而出?往上走不是做继室就是做妾,即使如此,也少有机遇。

钟氏忧郁道:“六姑娘的生母阮氏出身是比我好,虽然清贫些,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不像我那时候,不卖身就要饿死了,听说她家亲戚还是读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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