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步生莲出书版 第33节(1 / 2)
他低头看了她一阵,问她:“你信我吗?”
许久,她轻轻点了头。
他再次开口:“能从这段过往中解脱了吗?”
她依然停顿了许久,却还是点了点头,便在他打算放开她时,她轻声问他:“我有那么多遗憾,是我太懦弱了吗?”
这个问题真是天真。
他停止了放开她的动作,顿了一下。
但天真得有些可爱。
他端详了好一会儿她的神情,看到她眼中不加掩饰的疑惑和忐忑,是很笨拙的姿态,但那漆黑的双眸再不是先前那样全无神采,故而虽然她流露出了这样笨拙的模样,亦让他心情好了一些。
他再次揽住了她的肩膀,让她的额头靠在他的胸前:“有遗憾没有什么不对,”他轻声道,“人的一生总有种种憾事,因你而生的憾事,这一生你还会遭遇许多。接受这遗憾,你才能真正长大,”在她抬头之前,他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他告诉她,“因为,凡人都是这样成长的。”
蜻蛉的死是一桩遗憾,要接受这遗憾,因为凡人,都是这样成长的。
如何面对这桩悲剧,这是另一个答案,同季明枫和孟珍告诉她的完全不同的一个答案。
那漫长的一刻,成玉其实不确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须臾之间,她像是又回到了南冉古墓前的那个树林。
那残忍的一夜,所有的人都离开了那一片墓地,她坐在镇墓兽的阴影中,相伴的唯有头上明亮却冰冷的月光,和树林中传来的悲哀兽鸣。她冷得要死,又痛得要死,在她紧紧抱住自己痛哭的时刻,这一次,终于有一个人来到了她的身边。
他给了她一只手,一个怀抱,许多温暖。
他告诉她,这一切并非全然是她的错,这是生命中的一个遗憾,要学会接受这种遗憾,这样她才能长大。
静止的蝴蝶终于破茧而出。
成玉紧紧抱住了面前的白衣青年,两滴泪自她的眼角渗出,她想这将是她为蜻蛉、为不能面对过去的自己流下的最后的泪水,她是应该长大了。
齐天的轮回树铺展在他们头顶,如同一片碧绿的云;微风轻动,承着幽魂的树叶在夜风中沙啦作响,似在庆贺着彼此即将新生;而天空中布满了银色的星芒,在夜色中起舞,像无数的萤火虫,给这无边的冥夜点上了不可计数的明灯。
第十七章
因十亿凡世的凡人们死后皆需入冥司,冥司空间有限,为了容下前赴后继的幽魂们,故而冥司在时间上比之凡世被拉长了许多。冥司中并无日夜,单以时辰论之,国师他们所处的这一处凡世里一盏茶的时候,便当得上冥司中的十二个时辰。
这就是说即便三殿下带着小郡主在此处待上个十天半月,他们依然能在凡世里明日鸡鸣之前回到曲水苑中。国师松了口气。须知要是他们不能准时回去,郡主失踪一夜这事儿被发现后闹出去,毫无疑问被丢到皇帝跟前收拾烂摊子的必定又是他。
他就是这样一个倒霉催的国师。
一个时辰前三殿下将小郡主从轮回台上带下来,冥姬们便安排了一处宫室令他们暂歇下。小郡主倒是睡了,三殿下却一直在院中自个儿同自个儿下棋。
连三一个神仙,精神头如此好国师并没有觉得怎么,可季世子一介凡人,折腾了一夜,竟然也无心休憩,孤独地站在廊前遥望郡主歇下的那处小殿,背影很是萧瑟。
旁观了一夜,季世子此时为何神伤,国师大抵也看明白了,只感到情之一字果然令人唏嘘,幸好自己年纪轻轻就出家做了道士。
惘然道中那自称飘零的玄衣女官来相请连三时,国师刚打完一个盹儿。
那女官禀明来意,静立在一旁,三殿下仍在下棋,将手上的一局棋走完后他才起身,见国师候在一旁,随口道:“你一起来。”
冥司中有两条河川,一条忘川,一条忆川。
忘川在冥司的前头,教幽魂们忘记,忆川在冥司深处,关乎的则是“忆起”。相传一口忆川之水便能令幽魂们记得前世,而一碗忆川之水,能令幽魂们记得自己数世。问题在于经历了思不得泉和忘川折腾的幽魂们,个个如同一张白纸,根本想不到要往忆川去,因而数万年来除冥主和服侍冥主的冥司仙姬们,基本上没人踏足此地。
遍布冥司的银芒照亮了整条长川。
忆川说是河川,却不见河水流动,满川的水都像被封冻住了似的,但若说水是死水,被冻住了,河面之上却又养着一川盛放的紫色子午莲。半天星芒,一川紫莲,碧川似镜,清映莲影。星芒与莲影相接之处,一座玄晶的六角亭璀然而立。
玄衣女官就此停住了脚步,只恭敬做出一个相请的姿势,然从河畔到河川中心的小亭,却没有搭建出什么可行的小路。国师正要开口询问如何渡川,只见连三已先行一步踏足在了那川中的紫莲上,那紫莲却也未被踩坏,稳稳地承住了三殿下。国师便随三殿下一路踩着这些紫莲行过去,既觉奢靡,又觉神奇,再次真切地意识到凡世同神祇们居住的世界的确有许多不同,而凡人同天神们也的确有许多不同。
刚走近小亭,便听到亭中传出了一阵轻咳,打断了国师的思绪,一个微哑的声音响起:“听飘零说,三公子想要拿到人主阿布托的溯魂册。”耳闻人主阿布托这五个字,国师惊讶地望了三殿下一眼。
三殿下步入亭中:“上次见到孤栦君,还是在七千年前父君的大朝会上。”
亭中之人淡淡一笑:“三公子好记性。”那人站在一张书桌前,看样子先前正伏案作画。书桌亦是玄晶制成,只不过更为通透,案头摆了盆幽兰。他随手将画笔扔进笔洗,“实则我已醒了五百多年,只是近几百年,三公子都不再参加天君的大朝会,故此你我没有机缘得见罢了。”说完又咳嗽了一阵。
冥司之中能上九重天参加朝会者,除了冥主不作他想。国师目瞪口呆。凡世中称掌管冥司的神叫阎王,阎王庙里供着的阎王像无不凶神恶煞,但眼前这看着很有些病弱的、肤色苍白的英俊青年离凶神恶煞岂止差了十万八千里。国师有点蒙。
三殿下淡淡:“大朝会是天君特意开给冥司和凡世的,我掌理四海,与凡世和冥司都不太相干,几千场参加下来,感觉其实没什么必要。”
冥主化出两张玄晶座椅示意他们入座,又将手边的画作叠了一叠,在空出的桌面上化出一套茶具,边沏着茶边道:“八荒之中,也只有三殿下敢在大朝会告假,还一告几百年了。”亲自将茶沏好后,这位脸色苍白、但从发冠到衣饰皆为暗色的冥主再次开了口,“三公子从来明见万里,应是料到了我请你来此是何意吧?”
三殿下低头摩挲着冥主刚递过来的白晶茶碗:“孤栦君是想同我做笔交易吧?”国师听出来三殿下虽然用的是个问句,却一点疑问的意思也没有。
冥主又开始咳嗽,咳了好一阵才停下来,神色中增添了几分严肃:“不错,神族之中,论在魔族中交游的广阔,数来数去,只能数到三公子头上。若三公子能替我在魔族寻得一人,那阿布托的溯魂册,我必然双手奉上。”
三殿下把玩着手中的白晶茶盖:“孤栦君欲寻何人?”
冥主似是忍耐了一会儿才道:“青之魔君的小儿子。”
“哦,南荒燕家的嫡子。”三殿下看了国师一眼,“我记得……叫什么来着?”
国师当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国师连青之魔君是个什么鬼东西都不晓得,无辜地回看了三殿下一眼。
“燕池悟。”冥主代他回答了这个问题,表情却像是完全不想提起这个名字。
“一个神族要寻一个魔族,这魔族的身份还非同寻常,”三殿下笑了笑,“孤栦君寻人的原因是何?”
冥主沉默了好半晌:“是家姊寻他。”国师注意到冥主的神色有点咬牙切齿。
三殿下终于将那白晶茶盖放了回去,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我是听闻画楼女君当初游历南荒时,无意间救了一个少年。”
冥主微讶:“不愧是你,”停了停,“正是这个因由。”皱了皱眉,又是一阵咳嗽,缓下来后继续道,“家姊孤傲,四海皆有闻,我也不知她为何竟救了一个魔族,还收了他为徒,醒来后看到她沉睡时给我的留书,也颇觉荒唐。听说燕傩的这个小儿子除了长得好看外,别的一无是处。”眉头拧得极紧,满心不愿却逼不得已这个意思跃然眉上,“如今我仍觉此事荒唐,不能明白家姊她为何会收这么一个蠢材为徒,但也不得不尽力,否则她醒来之时我无法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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