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步生莲出书版 第7节(2 / 2)
而倘若三殿下他对长依之情果然如夕霞朝露,连六十年都撑不过,那他今日如此舍弃修为救护长依,便是大大的鲁莽,长依会身入轮回永为凡人,他也需去西天梵境佛祖跟前清修七百年静心敛性。而后接任护族战神之位,此是给他的教训。
这便是那个赌约。
天步记得当时三殿下惊讶了好半天,但他也没辩解什么,反就着天君的意思接下了这个赌约。
天君是误会了,误会得还挺深。
长依,二殿下,三殿下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外人虽不甚明了,但天步打小跟着三殿下服侍,瞧着总比外人要清楚些。
九重天上都说避世在太晨宫中的东华帝君是最有神仙味的神仙,因帝君他数万年如一日地待在三清幻境里头,唯有四时之错行,日月之代明,造化之劫功能引得他老人家注意一二。但有时候天步想,帝君他不将那些小世情放在眼中,乃是因帝君他上了寿数,这并没有什么;三殿下他年纪轻轻,在此道上与帝君比之却也不遑多让,这就十分难得了。
大概因三殿下他生来便是四海八荒最适合当神仙的神仙罢。
譬如与和三殿下年纪相仿的大殿下二殿下做比,三位皆是身份尊贵的少年神君,大殿下有欲,他的欲是凡事都要强出两个弟弟;二殿下亦有欲,他的欲比大殿下高明一些,乃是于四海之内壮天族之威名于八荒之内建不世之奇功;而三殿下呢,瞧着三殿下他身边美人一茬接一茬,像是个风流无边的样子,似乎是最该有欲之人,但于三殿下而言,这世间万物为空。三殿下内心没有任何欲望。
她从前在“空”这个字上头并无领悟,只是有一回听三殿下同帝君饮茶对弈论法,提到了空这个字。他们谈得高深,她没有听懂,因三殿下愿意成全她们的向道问佛之心,她琢磨一阵没有琢磨明白,便在私底下讨教了三殿下。
天步记得,彼时伴在三殿下身旁的美人是义水神君的小女儿和蕙神女。天上那时候盛传三殿下应是对和蕙神女十分中意,因这位神女已伴了他四月有余。东海之上千重白云掩住的云山之巅有鹿鸣鹤啸,风姿妍丽的和蕙神女靠坐在一株万年古松旁,正轻拢慢捻地弹一张七弦琴,偶尔望向三殿下的眼神中尽是缱绻倾慕之意。
站在一旁提笔描绘和蕙神女的三殿下听到自己问他何为“空”时,并未停下手中的画笔,他嗓音微凉:“世间事物,皆有流转生灭,无恒常之事,无恒常之物,亦无恒常之情;万事无常,有必成无,无中生他物,又必成有,但这流转生灭中却没有什么是抓得住,能恒常的,这便是空。”
她兀自不解,瞧着不远处的美貌神女,轻声问道:“那么此刻对殿下来说,也是空吗,空,难道不是令人乏味?殿下觉得此刻乏味吗?”
三殿下一边提笔蘸墨一边漫不经心地答她:“空令人感觉乏味?”他笑了笑,那笑容含着些无聊意味,淡淡挂在嘴角,“不是乏味。”他说,“空是令人感觉荒芜。”
天步一直记得那日说“空是令人感觉荒芜”的三殿下,他的眼中是神族难得的美人,笔尖也是这位难得的美人,那张画灵性俱现,至少说明三殿下他看着美人时并没有敷衍,但那时候三殿下他的神色,却有一种世间万物都不值一提的百无聊赖。
是以,因三殿下散修为救长依这事而将三殿下他就此传成一个情种的种种传闻,天步听在耳中是觉得有些可笑的。
令三殿下动容的,并非是长依,而是长依对桑籍逾七百年不变的那一份痴情。
大约“无常之空”令三殿下他感觉荒芜,他未曾见到这世上有“非空”之物,而长依对桑籍那份恒久的痴情,令他觉得那也许会成为一种“非空”,因此令他格外珍视罢了。
他舍掉一半修为也要令长依保住性命,不过是因为,只有活着的长依才能向他证明这世上也许真的有“非空”之物。
仙途漫漫,皆是荒芜,这一切三殿下他都看得透透的,但三殿下他大概并不爱这样荒芜的漫漫仙途。所以三殿下他自己有时也会说长依于他而言不同,她确是不同的,只是这不同,同儿女情长全无关系罢了。
日头烈起来,街上喧闹声益甚,这是人间。
天步瞧着眼前一脸愁思的少女,她长得颇似长依,此时脸上的表情更是像极了当初长依避在偏处一人为桑籍伤情的时候。
但如今她已记不得桑籍。
片刻前她问道三殿下对长依是如何想的,对她又是如何想的。谁能料到长依在凡世重生,却对三殿下生了情意?
天步再次叹了口气。
烟澜她对三殿下生出情意并非好事。
凡世中的确有那样充满旖思的话本,说什么英伟天神降临凡世千般苦寻万般苦寻只为寻回失散的前世真爱之类,戏台子上演一场就能引得大姑娘小媳妇儿哭一场。但那终归是话本故事罢了。那样为爱如何如何的天神,决然不会是这四海八荒的年轻水神,九重天上的连三殿下。
第五章
自一年多以前成玉离开平安城,开源坊的蹴鞠队日进十斗金感觉失去了精神领袖,踢什么赛都恹恹地。踢着踢着恹着恹着就不怎么在京城各大蹴鞠赛中露面了。
作为万年老二的安乐坊日进斗金队终于得以冒头,在京城蹴鞠界横行一年,殊无败绩,遂成一霸。霸了半年,忘了自个儿是日进十斗金手下败将这回事,把队名给改成了独孤求败。结果改完队名的第二天,他们的克星玉小公子就回京城了。
然后第二旬,他们的克星玉小公子就满足了他们独孤求败的愿望,领着日进十斗金把他们给端了。
当头的烈日底下,日进斗金的各位英雄好汉们,热泪盈眶地,从十五比三的比分牌子上头,从成玉漫不经心歪着头撩起前襟擦汗的动作里头,以及从成玉撩起前襟擦汗时看台上大姑娘小媳妇儿们炽烈得能熔铁化铜的视线里头,看到了终极……
平安城大姑娘小媳妇儿们的偶像,蹴鞠小霸王成玉玉小公子正蹲在好友李牧舟的生药铺子里一张一张数赢回来的银票,有些感慨地对蹲在她对面亦在数银票的李牧舟发表感想:“都是血汗钱啊。”
李牧舟点头道:“没人相信你们队能赢日进斗金他们十个球,亏得我胆子大,跟了你一把,这一票赢的够开三个月义诊了。”
成玉埋头从数好的银票里头抽了三张出来,将剩下的全推给了李牧舟:“给,够开一年义诊了。”
李牧舟纳闷:“你不是缺钱吗?”
成玉将三张银票叠成小小的豆腐干装进荷包里头拍了拍,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没事,我赚钱快,这三张救急够了。”
听闻铺子外头有脚步声传来,成玉扑通一声歪地上,嘴唇都吓白了,和李牧舟比口型:“朱槿怎么来了?他知道我让你代我赌球了?”她有点站不起来,爬着往后室躲,“完了我要被打死了。”
李牧舟也一愣,但迅速镇定:“我不会供出你的,你放心好了。”一边迅速地将银票塞进胸口一边将成玉滚巴滚巴揉进了病人躺的床底下,还踹了一脚,自个儿则正襟危坐在床沿,顺便捞起一本书。
仁安堂是个前店后院的格局,铺子连着条小走廊,直通天井,廊道入口处辟了个小间出来以供重病之人休养,因此只挡了条深色的布帘子。
朱槿站在布帘子跟前敲了敲门框才掀帘而入,李牧舟假装自个儿正全神贯注在手中的书册上头。
房中明明还有两张木头凳子,朱槿却偏偏也坐到了床沿上。成玉趴在床底下,瞧着横在她鼻子跟前的朱槿的一双靴子,紧张得手直发抖。
朱槿温声向李牧舟:“我来看看你的伤如何了。”
成玉想起来,她上次走夜路不小心掉河里,被救起来时去了半条命,朱槿的声音也没有此刻一半这么关怀。她不禁好奇起来,小李到底受了何等重伤?
正胡思乱想,却听李牧舟自己也挺疑惑:“伤?什么伤?”
然后一阵窸窸窣窣,朱槿似乎执起了李牧舟的衣袖:“昨日削药材时,不是在这儿划了道口子?”
李牧舟的左手食指上,是有一道口子。但那是道稍不注意就看不出是个伤口的口子。
成玉全身心都沉默了。
朱槿关切地问李牧舟:“会不会留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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