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2 / 2)
当日家中管事去衙门打探回来才知,七日后庭审,此案本由林大人主审,可卷宗被李知府抽走,由他主审。经此一事,疏雨更加确定这二十石茶叶必定是李家的手笔,估摸着李家私动官茶已久,每年都从交的团茶中抽个几十石走水路私卖去附近各州。
想明白后,疏雨便开始着手调查孙账房在这其中的关系。她们一同走访了孙账房的街坊邻居,也着人去看顾着孙账房他娘。几日下来,虽无直接收获,但也让她们确定了两件事。一件是孙账房确实私底下在见甚么人。据孙账房他娘说,今年年初开始,儿子就几次晚归,他孝顺得很,从前下工从不耽搁,可就那几次,次次都是戌时快过半了才到家。其二便是他估摸着是做了近两年来的假账,孙账房他娘还告诉她们这一年来,儿子时常夜半赶工,像是在算账似的,能听见算盘声,往往是叁更过了才熄灯睡下。他娘问起,就只说茶坊的账算不完。
疏雨苦恼着,但还是照例和岑闻一道去茶坊看了一圈。茶坊里倒还是一派安生,无人私下乱嚼舌根。
但二掌事却有一事烦恼,他带着昨日理好的月钱名册来,不知该不该找姑娘来盖这个章。琢磨了片刻,他还是捧着账册去到了疏雨跟前,“姑娘,往日里,支出给工人的月钱都由老爷过目。老爷这会儿…”
闻言,疏雨愣了一下,父亲并未交代谁来代理茶坊事务便进了衙门,那她既昨日开了管账的头,今日就没道理再加推诿。看她迟疑不接,岑闻轻轻戳了她腰眼一下。接了这总章,就是接下了这摊子。若是岑家顺利渡过难关那便是皆大欢喜,这总章迟早也是该到她们手上的;若不能,那就有可能落得一场空。但她相信姐姐的,有姐姐在身边,万事总能化险为夷。
岑闻戳完,淡定地用眼神示意疏雨把章接下。疏雨在这眼神催促下,终于伸出了手,平静地对二掌事说:“交由我来看罢。父亲审讯期间,暂时由我来决断,若是我做不了主的,再去族中叫上各位叔伯一同决断。”
“诶…好。”临危受命,二掌事本来还怕疏雨不愿来顶这事,但眼下姑娘接过来了,那他自然也当尽力辅佐两人。
疏雨将账册和总章一并接过来,回头唤过雁乔来吩咐道:“雁乔,你去把印泥取来罢,我来看账。”
疏雨这边刚把管账的伙计揽来自己头上,族中的叔父却又不乐意了。叔父为岑老爷排行第二的弟弟,志大才疏。本来年轻时与岑老爷共理茶坊,但耐不住其只爱揽工而不做实事,最终靠吃茶坊分利过活。
疏雨和岑闻少时,这叔父也还算安生,可这些年,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叔父的儿子——疏雨她们的堂兄也是个不争气的,叔父总是时不时地将自己的儿子送去茶坊里待着学茶理,逢年过节时送礼也殷勤。
这叔父听说自己的亲哥哥被提取衙门候审倒是没甚么动静,但一听现在茶坊由疏雨主理就不乐意了。就算家主出了事,这家业也不该由女子代理,这不就吵着嚷着去族长面前要讨个说法去了。
族长是岑老爷的伯父,年逾花甲,消息不如从前灵通。听到疏雨代为管账的时候还愣了一下,如果说是闻丫头还说得过去。闻丫头古灵精怪又醉心茶道,若是她说要继承这茶坊那倒是不奇怪。但疏雨给叔伯的印象一直是恭顺谦敬的,是聪敏过人,但也无心茶道,怎么和离回家后倒是大变样了。
于是族长将二掌事叫来详细询问,二掌事对疏雨和岑闻多有美言,也讲清楚这是岑老爷的安排。族长虽有异议,可族中确实挑不出合适之人代为接管茶坊,所以他心中虽有异议,但听了疏雨所作所为后,也只是皱皱眉不置一词。
如果说疏雨擅自接管茶坊只是叫叔父心中不平,那族长的默许便彻底激怒了她叔父。不过两日,叔父便闹到了族中其他叔伯处,将女子继承家业大肆渲染一番,说得好比天要塌了一般。这家主都被提去候审了,他觉得还未至穷处;但家业不落在他儿子手上却落在疏雨和岑闻手中,那就是天塌了。
这不,叔父组了几个旁的叔伯去族长门前闹,闹得族长烦不胜烦,只好将众人聚起,一同来商议。
过了午时,雁乔接到消息,便耷拉着脸来传给疏雨。彼时疏雨和岑闻还在打着算盘仔细核对明细,听说族长传她们前去一叙,只觉得突然,但也在预料之中。顾虑着周姨娘和族中现状,岑老爷已经有意让女儿继承家业了。若是此次成功岑老爷洗脱了冤情,那看在疏雨和岑闻的一番苦工上,这茶坊也该由她们继承,女子作了家主,那不是分走了族中男丁的好几杯羹么。再者说若是岑家难逃此难,与其到时候慌乱分家,不如现在就将茶坊抢到自己手中,吞占分利大头,等到查抄茶坊时也不算亏。
不论出于那种考量,她们这些叔伯都不能放任她们两个继承茶坊,尤其是早就不虎视眈眈的叔父。
早晚都得经此一遭,疏雨和岑闻只得放下手中事务,乘车前去族长家中。
两人进了族长家门,行至前院时,便已经听见了叔父的吵嚷声。走得越近,那吵嚷声便越刺耳。
“我就说不过是两个丫头,根本不能成事,兄长这是年岁大了,荒唐了!”
“伯父,这还有甚好问得。两个丫头能有甚么主意?叁日后开堂,少不得有个男子替兄长去衙门走动走动,您说是…”
岑闻听着心中拧起眉头来,听到他说走动的时候便已走到了门口,她清了清嗓子,刻意出声打断了叔父的话,“听闻伯公有急事召问,我们便赶着来了。伯公近来可好?”
叔父被打断了,心中不忿,他没好气地挤出一声“没规矩。”
伯公从叔父滔滔不绝的时候,便低眉拄着拐杖望着前方不出声,这会儿听见岑闻和疏雨来了,他只稍稍抬起了头来,表情略显肃穆地“嗯”了一声,然后便出声给两人指了位置,声音浑厚如罄钟,说道:“闻丫头,疏雨,坐我旁侧罢。“
叔伯们看伯公授意让两人坐在身侧,面色皆是发青,那是家主和长者之位。两个丫头坐在那儿,伯公到底甚么意思。
料想到众人反应一般,伯公缓缓说道:“老头子老了,耳神不好使。坐近些才好说话。”
疏雨不顾诸在座叔伯的脸色,同岑闻一起施施然坐下了。看两人坐下,伯公才抬起了眼,环视一圈众人,然后开口道:“既然都到齐了,那便好好来说说罢。”
“家主深陷私卖茶叶之案,已被衙门提去候审。”
“今日聚在这儿,便是为了商讨两事。一是叁日后庭审岑家还有何计,二是这家主之位,又该由谁来代理。”
伯公话音刚落,叔父就坐不住了,他争着说道:“我自是不敢相信兄长会做出私卖茶叶之事,可官差来抓人的时候,不是说那缴来的二十石已经尽数呈放在衙门里了么?”
“其中再有误会,这茶叶也出自岑家茶坊,此事甚是棘手。疏雨和闻儿虽是聪慧,但是到底是女子,平日里在茶坊里帮个两手肯定是没问题的,出了这般大事,还是得由男子来担。”
伯公的手交迭在拐杖上撑着,他沉声问道:“那你说,你有甚么法子?”
终于问到这一茬了,叔父讪笑着说道:“这私卖茶叶,可以是茶园户经手,也可以是由他人经手啊。”
“前些年发大水淹了好几个村子,村民饥一顿饱一顿的,又拖家带口。给他百两银子,找一个人来,假扮成附近的茶寇,说是兄长监察不慎,交茶途中没有察觉被此人盗走二十石,不就能把这罪给顶了么。”
“此事若成了,兄长顶多是个监察不力的罪名,不至于被处以流刑。”
岑闻听了,轻笑一声,叔父本就对她不满,听了这声自然是怒声喝问:“长辈面前你笑甚么?”
她露出个鄙夷的神情来,抬眼不慌不忙地看着叔父,说道:“叔父莫怪,实在是我想不明白,怎么有人不分青红皂白,不问事情始末,便敲定了走私茶叶一事属实,还出此阴损之招。”
叔父被她说中,面红耳赤地回道:“我是顾念手足之情,可怜你们一家无男子承事,才替你们出谋划策,怎么能害你们不成?”
是可怜我们,还是眼馋掌事之位,岑闻心里头不屑得很,她冷眼看着叔父,“平日里不见您顾念手足之情,与我家多来走动,这会儿出了这等事,您倒是顾念起我们来了。”
“爹爹出事后,茶园茶坊诸事皆由我姐姐打理,您能成事,也不见您露个头啊。是怯了,还是就等着今日横插一脚,顶了这代理家主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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