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2 / 2)
两座宫殿虽然相距不远,却似乎已经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凄风苦雨、歌舞升平。
安兰依着他,还坐在上首的位置。下午时那里曾经出现的狼藉已经被人清理一空,唯一还蒙着阴霾的只有殿中人的心上。
他一直看着下面纷飞的长袖,看似认真入神,实际兴致缺缺。
安兰坐在一旁,感觉他的手臂将她的肩膀都弄痛了。她只好装作娇羞的样子,低声唤他:“皇上......”
猝不及防,两个人的眼神撞上。安兰第一次在他的眼睛中看见那么深邃的感情,——在他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脸上出现的一抹怅然并不是假的,现在在那一抹怅然上面,还增添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顾不得细细辨认,安兰只看见了一些捉摸不透的悔意,就被他阖上了眼睛。
他好像有些恼意,第一次被在他心中并不重要的、甚至只像是一个宠物一般的任人轻贱的对|象看到了内心。这种冒犯却让他感到了羞辱。
可似乎有什么东西拦住了他,让他没有张口发火,反而把这一瞬间的愤怒隐忍了下来。
刚醒来的时候,他听见这个一直乖巧地陪在自己身边的宠物告诉他,皇后不好了。
总归也不能只听她一人之言,他想来想去,脑子中却混混沌沌,都想不出来还能问什么人。
段荣春?段荣春不在他身边,是他糊涂了,最近他派了段荣春做其他的事情,他很长时间都不在他身边。可是做了什么事情呢?想要去细细追究,记忆的湖泊上面却一直凝结着一层薄雾。
除了段荣春,那便黄琅吧。想要叫黄琅来,话已经到了嘴边,却突然惊醒,——黄琅已经被他下令拖去了慎刑司。
去了慎刑司后,不知道遇上了什么,就再也没有回来。
怎么就不能像段荣春一样,再在他需要的时候给他一个惊喜呢。
前些日子总觉得只有黄琅一人在身边服侍,难免会被他蒙蔽,毕竟卑贱的下人心中的事情也多着呢。现在似乎再也见不到他了,反而回忆起了他的好。
左想一想、右想一想,身边就只剩了安兰一个人。
堂堂一国之主,竟然到了现在的这般田地,事事只能听一个女子的话?
他趁着安兰去梳洗,叫了门口的一个小太监,问他皇后是否真的是不太好了。
小太监战战兢兢,虽然在殿门口当差,却从来都没有这般直面天颜。心中更没有过这样的打算,——在皇上身边当差的太监宫女总是换得比其他宫的勤,别说他们这样的贱命,就算是做到了段荣春常有德那样的,不也是一句话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荣华富贵好是好,但怎么也都没有命重要。
他知道些什么呢,身为一个小太监也没有消息渠道。但是他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就在刚才不久,太医成群地去了中宫又成群地离开。就连正使也都是无力的样子。
宫中寻常宫女太监是请不到太医的,也是因为请不到,太医的医术在他们心中就更加被神化,更别提是难得一见的正使......
看见皇上混沌的眼睛,那双眼睛看着他,只要一个眼神不对,就能让他堕入万丈深渊。小太监支支吾吾回到:“宫中的确是这么说。”
皇上没有降罪于他,当然也没有赐下什么赏赐,但是后者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周帝挥挥手令他滚,眼睛却没有再施舍给他一个眼神。
再接着,安兰洗漱完回来,比他小十余岁的美人,就这么俏生生站在他面前。她平日就算是面对圣颜,也极少化妆,只凭着自己的天然艳丽姿态取胜。但是现在还上了一层口脂,似乎是要做什么大事情。
的确是朕心中的大事情。本来应该流淌着野心的胸膛,现在却悄然爬上了一层卑微的庆幸。
他晃过神来,已经坐在了殿上,安兰低眉顺目,桃腮上赫然飞上一层薄红,对他说:“皇上......”
这个宫中,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那个人了。
确认了这个事情后,明明刚才提出大摆宴席的人是他,现在沉默着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后背被身后的软垫吞没的人也是他。
他是很累了,无论是这具身体还是这颗心都想要休息一下。
听着嘈杂的殿中,他觉得自己好像还在活着。
看着坐在最上面的皇上躺下了,殿中纷纷扬扬的丝竹之声停滞了片刻。殿上的人都抬头向上看,却只能看见皇上的半个侧影和兰姑娘灼目的唇。
好似是听见了殿下乐声停滞,他又攀着她的后背坐起来。
底下乐声再起。
周帝看着这个低眉顺目的女子,突然感觉到她似乎也不赖。就是干什么都喜欢忍着,就算是痛了、心中有什么不愿意,——明明一开始他都能从她的眼睛中看见,都一言不发,给他一个明亮的笑容,自己默默忍受。
后来再和她相处,她眼睛中也不会再出现那些一闪而过的痛苦不耐,仿佛全身心都依附了他,让他心中感觉到痛快。
他看着她的侧脸开口:“朕给你进个位分可好?”
却不是像过去那样只是随口提一提,哄着面前的宠物,接着说下去的时候若是遇上了什么烦心的事情就停下口,仿佛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一样。
但是出乎他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是,眼前的女子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皇上,这种话,今日还是不要说了。况且兰儿不奢求什么位分。”
也是、也是。毕竟今天皇后不好了,她也是个女子,终究还是在乎这种事情。可她——,可她——,果然还是全身心地只有朕。
他侧头闭目,好像是在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又为了自己终于得到如此一个知己美人所感动。却不知道很多话今日不说,以后日日你都说不出口。而本以为眼前人淡泊名利,不谋求什么利,只谋求他的心,——错啦,完完全全错啦。
她要的,是他的命。
安兰一边笑着,一边趁身边没有人注意,将袖中藏了已久的白色粉末倒入酒中。和掌心的药相比,那精美酒杯中盈盈闪光的酒水让人担心那药倒进后会不会溢出来。
但是没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白色的粉末淡淡打着旋飘散在酒杯中,再举起那酒杯,杯中液体还是晶莹剔透。
安兰扶他起来,和之前发生过无数次的事情一样,她喂他喝下这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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