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1 / 2)
龚先生叫苦不迭,忙吩咐几个亲信把传话的太监好茶好饭的招待着, 又做主拣了几样贵重轻巧的玉饰金珠塞在那人的衣袖里。好话不要钱一般说了一箩筐,那人才终于答应回宫绝不乱说。
仆役们退得远远的, 龚先生慢慢叹了口气低声道:“还没有到最后一步, 正式册封的诏今还没有下来。也许圣人只是想先试探一回, 殿下如此妄为未免漏了痕迹。”
敬王靠在椅子上呆了片刻,良久才恨道:“我舍弃了那么多东西,该我的不该我的,连我亲舅舅死了都不敢过去痛哭一场, 就是想阿爹把我看在眼里, 说我有为君者的气度。可是你看看, 他最后属意的还是那个不声不响的阴沉老二, 我和老大就是陪着他们唱大戏的丑角儿。”
龚先生叹了又叹,“没到最后一步,千万不要说丧气的话。周阁老和周大人要是在世的话,肯定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一切归属,都在圣人的一念之间!”
的确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最后一步,这时候论输赢为时尚早。
敬王的眼睛突然慢慢亮了起来,“我外祖父生前曾经说过,老二的母亲穆皇后死得有些不清不楚,听说和一个禁宫的侍卫有染,当年为了这件事死了不少人,只是时过境迁没有几个记得了。若是能在上头好好做一下文章,将老二不是皇家子嗣的事大肆宣扬出去……”
这绝对是一个能让人再也翻不起身的杀手锏。
龚先生差点被口水呛死,摸着嗓子眼儿死命咳了起来,惊恐得双手乱摇,“涉及皇家的秘事必须有铁证,空口无凭很容易被反噬。两位周大人临去的时候,可有亲手交给您什么东西?”
周家贵及人臣,平常的金银财宝根本就不放在他们的眼里。更何况敬王是皇家贵胄,能入他眼的天下珍奇少之又少。
敬王顿时有些茫然,坐在椅子上仔细想了半天才道:“他们什么都没对我说过,更何况我又不姓周,他们能把什么要紧的东西交给我?不过……我外祖父曾说若是有朝一日我能继承大位,就到他的滴翠园榕树下磕个头就行了!”
他猛地抬头,紧张的连声音都变了调,“你说我外祖父会不会把那个要紧的东西藏在那棵大榕树下?我以为那是他病重时说的胡话,就没有往心里去!”
龚先生简直有些瞠目,周阁老一辈子算无遗策,临终时说的每一个字必定是重之又重。敬王做为周家一力扶植的人,竟把周阁老的遗嘱当作胡言乱语……
龚先生沉吟了一下,语调有些含糊,“周阁老多半也没想到世事会变化的如此之快,所以才没有对你明确告知那些要紧东西的所在。好在现在为时不晚,我马上带人过去查看。如今外面不知多少人盯着,兴许还有圣人偷偷安排的人,所以还请王爷在家里等我的好消息。”
敬王立时反应过来,在藏青织仰瓣莲纹的地毯上不住的转着圈子,面现激动和感激之色,“先生考虑的极是,今天听闻这个消息让我方寸大乱。外祖父肯定是早就料到这一天,他密藏的东西里必定有当年穆皇后一案的铁证,我凭此就可以把老二彻底掀翻……”
他的话支离破碎,言下之狠意却是明明白白。龚先生自然领会得其中的意思,连茶也顾不上喝一口,转身就从侧门悄悄出了王府。
杜王妃听了仆妇间口传外面的话后一时间也骇得手足冰冷。
事情什么时候演变成这副模样,端王……竟然要当太子了吗?那自己的丈夫该怎么办?在外头赴宴的时候,那么多命妇对着自己阿谀奉承,不就是心中有另外的想头吗?敬王素来心高气傲,恐怕承受不住这份打击。
夫妻一体,怎能让他独自承受这份失落?
她腾地站起身,连衣服也来不及换急匆匆的往前面走。她要告诉他,世间的繁华富贵虽然惹人羡慕,但若是变得一无所有只能吃糠咽菜,他的身边也有人陪着……
天色已经黑了,屋子里却没有点灯。杜王妃看着孤坐在窗前的身影忍不住心酸,急步上前将人紧紧抱住,“总还有法子可想,等会儿我就回娘家看我父亲怎么说?”
敬王身形动了一下,眼里也闪过一道亮光,但更快就熄灭了。杜氏的父亲是中书省的参政,既然连他都没有提前得到消息,那就说明皇帝的这道旨意是绕过朝臣突然颁布的。
杜王妃心中忽然涌起患难夫妻的感触,柔声道:“莫要惊慌,等我问问我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圣人属意他人,咱们安安份份的守在一处总能搏个平安……”
敬王脸上忽然浮起奇怪的悲怆,“恐怕不行了,申时我派出去的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龚先生是外祖父特地为我甄选的,为人稳重识趣,这十来年我已经把他当成知己。却没想到在最后时刻,他反手捅了我一刀。”
杜王妃自然记得那个形容干瘦的老头,骇得睁大了眼睛喃喃道:“——哪至于此?”
敬王已经被今天的坏消息打击得体无完肤,靠在椅子上用手拄着头,“外祖父的滴翠园里也许藏着一件极为要紧的东西,龚先生说我要是亲自去取的话都有不便,所以他自告奋勇的就过去了,没想到一去不复返。刚刚我又派了两拨人过去,说滴翠园的榕树下被挖了好几个大坑,人却未见一个……”
杜王妃手足冰寒得几乎要颤抖起来,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周阁老……外祖父……到底给你留了些什么?”
敬王一脸苦笑。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因为我从来没见过。只是现在细细回想,我舅舅曾经说过外祖父手中有一本图册,专门记载朝中大臣后宫嫔妃的喜好和优弊。但是外祖父致仕后,我曾经到滴翠园数次也没有听他老人家提起过,就以为多半是以讹传讹从未细细打听过!”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周阁老手中的确有一些东西,但是这个东西如今不知落到了谁的手里。让敬王心生恐惧的是——龚先生,到底是谁的人?
这天底下这对地位无比尊贵的夫妻默默坐在窗下,对着不可预知的未来束手无策。
一间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巨大的铜炉镂空的地方泛着红色的火苗,整个空间充斥着说不出来的燥热。
一只苍白无力的手翻动着手中的书册,轻轻笑道:“没想到周阁老死的时候还留了这么一手,只可惜他临去的时候病得张不了口,竟然没把这个东西的下落交代清楚就去了……”
敬王府的首席幕僚龚先生恭恭敬敬的站在下首,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堂上人微微一笑,“为了这么个东西让你在敬王府呆了十五年,大好青春就这么浪费掉了,心头是不是感到委屈?”
龚先生五体投地大礼参拜,“能为圣人分忧以尽绵薄之力,是我等一辈子难以想象的殊荣。莫说是十五年,就是让我马上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灯光闪烁处,穿了一身柔软常服略带病容的苍老男之人正是当今的大正皇帝。
书册被抛进铜炉里,顷刻间就燃起半尺高的火苗,轰然作响的同时可以隐约看见上面黑色的字迹。皇帝半靠在杏黄色大迎枕上,神色有些倦怠的问道:“这里面的东西……你看过没有?”
龚先生背后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却半点不敢停顿老实答道:“我和都护营的两个兄弟一起到的永祥胡同,靠着敬王给的令牌顺利进的滴翠园找到那棵榕树。全程我们三个人在一处,挖到东西后立刻贴上封条,中途没有耽搁半息一路护送到宫中。”
寝宫里又闷又热,但龚先生根本不敢擦一下头上的汗水,“小的以性命担保,这件东西没有离开过我们三人的眼皮儿,封条也没有一丝损坏……”
皇帝看着铜炉里的白色书册上火苗慢慢变得虚无,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道:“周阁老和我君臣了一辈子,到了最后我瞒不过他,他也瞒不过我。他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让老三登上大位,可我偏不想如他的意!”
皇帝忽然笑了起来,双手一摊道:“你看,不管人再如何汲汲营营,都躲不过生老病死。周阁老一死,不过短短三年周家就败落了。我还没怎么动手,周家就烂的不成样子。敬王没了周家倾力扶持,就什么也不是……”
龚先生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这世上有些事儿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好在皇帝说了一会儿话就累了,朝他挥了挥手。立刻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从暗处走了过来,神情淡薄地将人领了出去。
龚先生虽然是第一次进宫,但却知道这是皇帝身边最为信重的符大监,忙恭恭敬敬地作了个长揖。
等出了几道深红色的宫门,符大监脸上才带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圣人是念旧的,龚大人此次立了大功日后必定要受到重用。先给大人道一声恭喜,出去只管好生等着就是了,到时候肯定会有好消息。”
龚先生沉默了一会儿,“这些年担惊受怕实在是不好受,我只想带着妻小回老家购置几亩薄田,安安静静的过完下半辈子就是了!”
这世上纵有天大的富贵,也要有命安享。奈何很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总想着搏一把大的。
符大监诧异的望过来一眼,却难得的没有多话,只安静的陪着走了一段路。初冬的太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的细长无比,像是飘忽不定的两抹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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