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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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夏初的丰台总是热闹非凡, 京城里有无数人家喜欢在这日把家里的花花草草全部换一遍。

顾瑛挺着大肚子扶着韩露的手, 一路兴致勃勃地看过来。她记得有户花农叫丁娘子的, 尤其种的一手好海棠。

一般的海棠没有香味, 只有西府海棠又香且艳,是海棠中的上品。此花未开时, 花蕾红艳似胭脂点点。开后则颜色渐变粉红,远远望之如晓天明霞。

这位丁娘子侍弄花草远近闻名,顾瑛和她打了几回交道,倒很喜欢这个说话爽快的妇人。早早就派钱小虎递了信儿,说这两天要过来选花。

韩露一边小心地扶着人, 一边笑嘻嘻的打趣,“可见还是大人的书信管用,看了一遍后就如同服了仙丹一般, 人立刻就精神了, 连饭也一口气吃了两碗。早知道这样就应该让咱家大人天天写个十封八封的寄回来……”

尽管已经要做娘了, 但是顾瑛说起这种私密话还时不时会感到羞赧。这会儿鸟语花香令人神怡,她也忍不住吐露几句心里话, “这一个月我天天做噩梦, 就是不好跟别人说。直到收到他的亲笔信, 我这心才放下来……”

韩露名义上虽然是个大丫头,但她自忖年岁大些阅历丰富些,心中早把顾瑛当成自家小妹子护着。

听了这话后就翻了个白眼。

“你纯粹是瞎操心, 有大堆人马跟着, 有钦差仪仗摆着, 谁会那么不开眼的上前惹事。大人不写信是因为他太忙,这一闲下来不是天天就往家里寄信了吗?再说我弟弟那个泼猴不也说大人好好的,就是因为河南道的事儿太多累着了……”

这样的对话每天车轱辘一样不知要说多少遍,但每回顾瑛都认认真真的听着,好像这样才能放心下来。

她想起整整齐齐放在床头枕匣里的书信,长久的沉郁终于烟消云散,再次眉开眼笑道:“我才说了一句,你就啰嗦这么多。这回我保证一定老老实实的听你们的话,好好吃饭好好休养。”

韩露煞有介事的点头,“等大人回来,看见养得白白胖胖的媳妇儿,看到活泼可爱的大闺女,保管什么累什么痛都没了!”

顾瑛自己就算半个医者,即便这两年当了布庄的大东家,手上的技艺生疏很多,但给自己把个脉还是不在话下的。更何况有吕大夫这个精通妇科的老手,老早就判断出她肚子里揣的是个闺女。

为了这件事顾衡还特意写信回来,让家里不要忙着给闺女取大名小名。等他空闲时把四书五经好生翻一番,再取一个绝顶响亮的好名字。

顾瑛振作精神重新看向像眼前的花花草草,“也不知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这些花要是眼下移植到咱们院子里,恐怕要等明年才能再次开花了。”

正在前头招呼客人的丁娘子正好听到个尾音儿,忙擦干净手过来赔笑道:“夫人今个儿倒早,您身子不方便吩咐一声,我就给您直接送家来了。这路上不远不近的,要是劳累了多不划算……”

这中年妇人一张团脸,眉眼间俱是精明干练,加上为人圆滑嘴巴能说会道,这附近的生意让她占了大半。

顾瑛自个儿也是开口做生意的,自然知道有些话不能当真,就笑着答应了几句,“左右也是闲着无事,在家里一天到晚闷得慌,干脆出来走动走动。你这里反正也不是很远,看着这片花红柳绿心情反倒好些……”

丁娘子又接着奉承了几句,然后脸上就有些作难。

“实在不敢瞒夫人,你看中的那棵西府海棠让另一位小姐也看中了,人家出了双倍的价钱非要买下来。我们开门做生意的也不好拒绝,要不你们两家商量商量,或者您另外选一棵也成!”

顾瑛心头有些不悦,先前早早看中的那棵西府海棠生机盎然树形饱满,看起来比别的树多了一股精气神儿,所以当时她一眼就看中下了两成的定金,约定天气暖和的时候再来挖。

没想到丁娘子看见别家的价钱给的高,就准备毁约另卖。顾瑛虽然不舒服,但这是可大可小的一件小事。加上她不是爱作难人的,就准备依言重新选一棵花树。

站在一边的韩露却是柳眉倒竖,“丁娘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当初的定钱是我亲手交到你手上的。这会儿你跑来跟我家夫人说,那东西别人看中了就要卖给别家。做生意要像你这样不讲诚信,干脆趁早关门拉倒!”

嘎嘣脆的话让丁娘子羞得满面燥红,这件事本来就是她做的不地道。

但是那位穿着华贵相貌矜傲的姑娘一口气买了很多花草,还另给了许多赏钱,是一年到头都碰不见的大主顾。结果转到西北角的时候,看见了这棵开得正好的西府海棠,又听说是工部六品堂主事夫人早就定下来,立刻改变主意非要这棵花树。

丁娘子嘴皮儿都说破了,偏偏那位姑娘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还把价钱从一倍抬到三倍。最后还许诺说,若是把这棵西府海棠转卖给她,还另有一笔数目不菲的佣金……

丁娘子那会心动不已,这会碰到了硬茬子就后悔得不行。

只得硬着头皮叉着手站在一边喃喃解释,“其实另外一棵也差不了多少,栽在院子里只要缓过劲儿来,下半年还能开一季。我也是没法子,那位听说是周侍郎府上的姑娘,我们做小本生意的也惹不起……”

顾瑛听得一怔,正在想着京城里有几位周侍郎。就听远处一个年轻女子笑盈盈的开口,“丁娘子,快点儿把我要的东西包好,半个月后我要在这株西府海棠下举办花会呢!”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竟然是礼部侍郎家的周玉蓉。

顾瑛淡淡一瞥,“原来是周姑娘啊,没想到这么早就遇见你。只是不知道周姑娘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爱好,我看中了什么你也立马看中,真是叫人奇怪得紧?”

周玉蓉紧紧盯着顾瑛高鼓的肚子,往日没有见面还可以自欺欺人,现在亲眼见了,心口那份又羡又妒痛得简直没法言说。

面前之人一身绛红绣折枝海棠纹的宽襟褙子,漆黑长眉入鬓双眸清亮有神,一点儿没有平常孕妇的邋遢和萎靡。是了,这世上的妇人都是妻凭夫贵,如今她的丈夫已经是堂堂四品知府了,合该她扬眉吐气……

周玉蓉用了平生最大的努力才让自己重新镇静下来。

“没想到顾夫人这个时节竟然有闲情逸致来逛花市,顾大人身上的伤只怕还没好利索吧?真是可怜见的,听说受了十几处刀伤,连心窝子都被匪徒扎了一刀,人差点没缓过来。幸亏端王殿下仁慈大度,不知砸了多少好药下去……”

顾瑛猛地转过头来耳边嗡嗡作响,对方的每个字她都听见了却都没有听懂。

一旁站着的寒露勃然变色,终于明白弟弟韩冬话语里吞吞吐吐的意思了——大人不是因为太忙了才没往家里捎信儿,而是因为深受重伤根本没有精力往家里捎信儿。

周玉蓉见顾瑛的脸色忽地变得煞白,立刻明白这妇人竟然不知道丈夫的确切消息,顾衡在河南府的一切竟然把家瞒着死紧。

她心中出奇愤怒,怀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笑道:“连这样的大事你丈夫都不肯跟你说,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个当妻子的也太失职了。丈夫每日苦苦挣扎在阎王爷面前,你却有闲心到处闲逛……”

顾瑛想起了那一重一重的噩梦,想起哥哥身上怎么也擦不干净的血水,脚底忽地就是一软。

韩露上前一步把人牢牢抱住,朝周玉蓉狠狠啐了一口骂道:“人家夫妻间的事儿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你一个未婚姑娘家开口闭口丈夫丈夫的,也不嫌在外头丢人?你千万不要忘了,说上天落下地那可是人家的丈夫!”

说到最后特意把“人家的丈夫”格外加重语气。

论口舌之利,周玉蓉这个深闺长大的女子如何是寒露的对手。她被这几句厉可见骨的话语怼得是羞愤异常,一时间竟然忘记怎么回话了。

寒露在顾瑛的虎口上狠掐了一记,急急劝慰道:“……你忘记大人在信里怎么说了,一切以你的身子为重,以肚子里的孩子为重。他就是受了再重的伤如今也好了,之所以不提前告诉你,就是为了怕你忧心太过。”

她抬头望了一眼周玉蓉,满脸掩饰不住的嫌弃,“这个姓周的女人心肠坏的很,你千万不要上当。多半是指望你怎么着了,她好正大光明的占顾夫人的位子,真是马不知脸长做白日梦呢!”

韩露的声音不大不小,周围几个选花的客人都惊诧至极地望了过来,特别是把周玉蓉打量了又打量。

周玉蓉即便以前有过这样隐密的心思,这会儿也不再这样的指望了。这顾瑛是乡下来的,她身边的人同样虎得很,当着人面就敢说这样让人下不来台的混话,简直是不知所谓!

她再也丢不下这个脸,一甩袖子转身匆匆离去。丁娘子在后头一见急了,追着撵上去喊道:“周小姐,这棵西府海棠你还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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