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2 / 2)
端王拧紧眉头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暴民揭竿而起,很快就冲陷了几个城池。上蔡县衙被一把大火焚尽,知县王希久躲避不及当场殉国。我知道你们是同科,私下里很有几分情谊,就先派人知会你一声……”
虽然早就料到,但顾衡的脑子还是嗡地一声响。
想起去年三鼎甲跨马游街时的荣光,想起王希久准备去河南上任时众人在会仙楼为他送行,那人面带羞涩腼腆地推过来一个薄薄的红封,说这是一点小小的贺仪,还望顾兄不要嫌弃……
还有王希久曾开口借了三百两银子,他性情持重稳妥,若不是遇到天大的难处绝不会贸然开口。可惜自己那时候手头事纷纭复杂,竟没有写信多过问一下……
马车跑得飞快,端王忽然神色微黯地望过来一眼,“你如今风头正劲,早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河南府这道烫手山芋,极有可能要推在你的身上……”
顾衡冲端王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果然大朝会上第一件事情就是议论河南道的暴~乱,脾气一向甚好的圣人面色铁青,把六部上下骂了个狗血淋头。说这么一点天灾眨眼间就演变成人祸,那么多钱粮拨下去,难不成全部糟蹋在狗身上了……
端王面目平和依旧像个菩萨一样站在一边不动不语,很多时候大家都当他是个样子货,时日久了连他自己也是这样以为的。谁知皇帝眼珠子转了一圈儿后温声问道:“老二,你看眼下这个烂摊子交由谁出面比较合适?”
就像水星滚进了油锅当中,立刻就噼里啪啦的炸响一片。好几位阁老尚书都惊诧地望过来,就连向来不对付的肃王和敬王都神色莫名。
端王愣了一下,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礼后,态度不卑不亢的沉稳道:“……河南道离京并不远,快马半个月就能到。当着得力钦差勘探暴~乱的起因,捉拿匪首以正典型!圣人一向以人仁厚治天下,纵得有些人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实在是辜负圣恩。。”
皇帝转头看了端王几眼,似犹有不足地垂了眼睛不语。
就有头发胡子花白的老臣上前一步禀奏道:“说起朝堂上的能臣干吏,我朝可以说是车载斗量。只是很多年轻人还没有经过历练,如此不可多得的机会自然是要先让给他们,让其早日成为国资栋梁。”
另一位机灵的翰林忙接嘴道:“臣举荐工部虞衡司的六品主事顾衡为钦差,前次衢州银课案就是他抽丝剥茧,将许多国之蛀虫绳之以法。更何况他是辛末科的榜眼,正是一展长才的时候。河南府的暴民在他的感召下,也许很快就能归化朝庭重沐圣恩……”
仿佛商量好一般,这个提议立刻就得到了大家的赞同。有人说河南上蔡县殉职的县令王希九和顾衡的私交不错,勘查暴~乱也是交给他可说是事半功倍……
肃王对顾衡的印象还好,忍不住插了一句嘴,“河南的几个州县都被暴民霸占,眼下应该调集卫所上的兵士前去围剿。那顾衡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这时候巴巴地跑过去不是送死吗?那些人若是晓得礼仪君恩,就不会有这场祸事了。”
跟随肃王的人立刻转向,朝堂上的声音也随之分化成两种——有建议拿重兵镇压的,有派遣文官前去谈判招抚的,一时间竟有些委决不下。
敬王倒有些跃跃欲试。
若是能将这场暴~乱平定下来,在圣人面前必定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只是眼下河南府的局势不明,若是不知深浅贸然前去,真正遇到危险时那就得不偿失了。他正在这边举棋不定时,就见舅舅周敏之悄悄给他使了个眼神。
敬王一怔,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边,心念却在急转——不知舅舅让自己勿动是什么意思。两边的渠道各自不同,也许他那边的消息快一些也说不准。功劳谁都想捞,可也要有那个命!
正在这样想的时候就见皇上眼睛直直扫过来,好像还在他身上停留了半会儿,末了又收回目光重新打量几个儿子,仿佛在心中取舍一般。
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道:“年轻人是要出去历练,要不然就不知道外面的风风雨雨。这个钦差就定给老二,顾衡为副,两个人一路上也有个商量。由顾衡处置相关的事物,老二在一边给他压个阵……”
大殿上静寂了片刻,人人都被这道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圣谕惊得目瞪口呆。有反应极快的朝臣立刻上前附和皇上的话,言辞含糊地夸赞端王定能充当大任云云。
至于工部六品主事顾衡上朝听政的资格都没有,但现在也没有几个人敢真正小觑他。当初小瞧这个人的衢州知府薛维昌,去年秋天的时候才被斩立决,如今还不知道猫在哪块地方等着投胎呢!
好容易等下了朝,敬王瞅空选了个无人的地方静等了一会儿。果然片刻之后,礼部侍郎周敏之就满脸笑容的走了进来,微躬了躬身子道:“……今天凌晨传来的急信,河南那边又失了两个县城。如此这般凶险,圣人怎么舍得让你去?”
敬王想起在大殿上,皇上的确在望向自己时犹豫了那么一会儿。这会儿仔细回想,那份目光里充斥着偏心的袒护。一股说不出的感触刹时充满心中,“二哥不受父皇待见,这样一来心里只怕更加不好受了……”
周敏之轻微一笑,“如今这个当口上,你最好时时不离皇上左右。端王就是在河南府挣下天大的功劳,也夺不了你在皇上心中的这份好。”
敬王脸上的笑意更深,“先前我对那些暴民深恶痛绝,现在我到指望他们真有些本事,好把老二和顾衡那个小子死死拖在当地。最后实在不可收拾了,我再向父皇请命……”
端王在勤政殿受了一顿难得的嘉勉后,大步出了宫门。面目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仔细看那眼神却是晶亮夺人的。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到最后忽然感叹了一句,说“你已经闲得够久了,该出来老老实实当差了!”
端王让自己不要乱想,可实在忍不住要乱想。他急急地走了几步,无数红墙从眼前掠过,拐角处一队青衣内监急急躬身退在一边。
刺骨冷风扑面而来,端王热炭一般的心终于乍然冷却。
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帝王的承诺——这是自己用无数次跌倒换回来的教训。从前母后还在世,父亲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一朝变故,所有的爱情亲情恩情就如同失了颜色的陈年画纸,再也找不回往日的鲜妍生动。
今日的心情起起伏伏,实在不是个好兆头。端王摸了摸手腕上的绿檀木佛珠,心想自己修了这么多年的佛还是如此无用,竟然被别人一句话就坏了修行。不过是一场利用罢了,要不然这样建功立业的机会为什么不留给他一向宠爱的老三?
顾衡早已等在马车前,听端王把大殿上的经过仔仔细细说了一遍,这才慢腾腾的问道:“殿下好像不怎么高兴?河南府虽然有许多州县沦落在暴民的手上,但若是顺利平定,就是殿下的一件不世奇功!”
端王斜斜瞄他一眼,“我本来只想做个富贵闲王,如今看来是不成了。不过能为百姓做几件实事,也许就是菩萨派给我的修行……”
顾衡暗暗松了口气,那位皇帝的春秋笔法实在让人叹服,这世上只怕没几个人看得清楚他真正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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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五章 钦差
钦差出门的行头自然复杂, 比起头回前往衢州的急行军, 这回要准备的东西要多上许多。此时的巾帽胡同一团纷乱, 已经显怀的顾瑛坐在榻上,指挥着底下的丫头们把行李再细细检查一遍。
顾衡见她双颊微丰气色红润便也由她去了,只是冷不丁抬眼看到小满正把一件黑狐皮的大毛衣裳硬塞进行李箱里, 不由连连出声阻止。抚着额头好笑道:“我是去办差又不是去游玩,带这么好的皮毛做什么。再者马上就开春儿了, 这些东西根本就用不上。”
顾瑛想想也是, 忙让人把东西按这节气又重新收拾了一遍。
顾衡分了半副心神留意着媳妇儿,见她脸颊微红额角冒汗了, 忙把手中的东西丢下, 把人硬牵着在回廊里慢慢走动,“祖宗,只要你好好的我这些都不是事儿。这回是跟着端王殿下出去办差, 河南府去年虽说刚刚受了大灾, 但也不至于吃的用的都买不到……”
顾瑛一抬头见人是真着急了, 这才抿着嘴甜蜜蜜地笑道:“我如今铺子里去不得, 因为身子重外头热闹的地界又不敢去,只能在家里自个儿找点儿事儿。哥哥一去这么久, 只怕我只能吃了睡睡了吃,光等着长肉了。”
顾衡微叹了口气, 也不顾是在外头的园子里, 将人牢牢地抱在怀里。
东安门灯市上薛延那一刀幸亏慌乱没有刺中要害, 又幸得顾瑛的底子厚, 再加上回春堂吕大夫不眠不休的大力施救,多少名贵药材不要钱地往里丢,这才把人慢慢地养了回来。但是吕大夫也说了,这丫头生产的时候必定会有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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