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2 / 2)
两个人因为经常打交道,彼此间的情谊可说是突飞猛进。但都不是把好话挂在嘴边上的人, 所以彼此见面了还要互相挖苦几句。郭云深半辈子孑然一身, 在心里早就把顾衡顾瑛当成了至亲之人。
“若不是圣命下来,我一辈子都不愿意回京城来。话说回来,我家里还有几副顶好的虎骨虎鞭酒, 你要是腰乏肾亏的话,我叫人给你送几瓶过去……”
顾衡的脸顿时黑下了地, 心想你外甥女儿眼下正怀有身孕, 我灌了满肚子的虎鞭酒找谁去解决?
想到这里他心中忽然一动, 若是郭云深说的是真话, 那皇帝老爷的心思……实在是太难搞了。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总感觉好像没什么章法。
但若是真的这样想,就未免太天真了。
譬如这会特地点了端王到河南道赈灾就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以往像这种出头露脸的事一般是肃王或是敬王的。顾衡扫了一眼远处的喧闹,再结合那场大梦里的提示,也许……有人在很早之前就开始布局了。
郭云深看着廊檐下等着觐见端王的地方官员,一边瞄着顾衡的神情道:“这都十来天了吧,这一路上走走停停,照这个速度夏天到河南府应该差不离。我跟这位爷一向不怎么朝面,打眼看着也不像磨叽的人啊,怎么礼部的那群孙子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顾衡笑喷,也只有这种得皇帝信重的武将才敢胡诽别人。他心念转得飞快,“说地什么话,您老可是俞王妃的亲娘舅。您若是看不惯,悄悄提点王爷几句就是了。我听说这位爷成年后就没领过什么正经差事,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也是有的。”
郭云深倒是有心说几句,只是一对着端王那张冷肃寡淡的脸,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相较之下虽然看顾衡也不怎么顺眼,但情形终究要好上许多。也许两个人骨子里都不是一板一正的人,所以才会一见如故。
去年因为顾瑛夏天时意外受伤,郭云深对顾衡的不满达到空前高涨——觉得这个文人出身的外甥女婿实在是不堪大用。但没过多久,顾衡的所作所为就彻底推翻了他的印象。处置薛延的手段尤其干净利落,还叫人抓不到什么把柄。
郭云深心头很满意,甚至动了将顾衡视为衣钵传人的想法。
有时候朝堂上那些文官像个老婆娘一样啰里啰嗦,却半天说不到点子上,根本就不堪大用。薛延这种附骨之疽仗着脑子灵光手底宽绰,觑到机会就会重新翻起来兴风作浪。既然这样索性还不如一了百了,一招掐在七寸上让其永世不得翻身……
郭云深没有知会顾衡,薛家的案子其实他在暗地关注很久。薛延的老婆还算有几分见识,当初准备典卖全部的家当进京寻夫,也是他悄悄派人阻止。到后来薛延之父薛维昌贪渎案彻底爆发,薛家满门上下一个都没跑脱。
所谓无毒不丈夫,对敌人仁慈无异于往自己的脖子上悬了一根要命的绳子。顾衡总算还有一丝血性,不像那些无用文人的懦弱和迂腐。
两人正在这边心照不宣的闲话,王府总管魏大智笑眯眯地走过来悄悄道:“……大概还有半个时辰那边就完事儿了,王爷请两位大人过去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顾郭二人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似的兴奋之色——这趟出来端王果然有自己的打算。
戊时过后,端王暂居的驿站上房一灯如豆,魏大智端了条凳子亲自守在门口。
屋内端着茶盏的顾衡满脸惊异,“王爷您准备抛下钦差仪仗微服进入淮南府,这……这本是好事。只是一来没有先例,二来万一要是出了事儿,这上上下下的一干人只怕都要掉脑袋。”
端王一皱眉,“你以为我是急于立功图表现,想些什么呢?实话告诉你们,出京之时圣人给我看了两道折子,都是河南府几个偏远地方呈上来的密报,饿殍遍野惨状凄凄。与之对比,河南巡抚的奏折简直是一片轻描淡写。我到河南府,不是看这些官面文章的……”
顾衡叹了口气,“若不是河南府发生暴~乱攻陷城池,实在是遮蔽不住了,皇帝陛下也想不起让您去亲自瞧上一眼。”
郭云深毕竟在外历练许多年,看问题也要深远许多,“官场上向来喜欢欺上瞒下,谁不想年终考评的时候得个卓异。王爷若是想看看河南府的真实状况,的确只有撇开钦差仪仗悄悄地过去。”
他双眼精光频现,“至于安全嘛倒尽可放心,这回我带出来的这百多个儿郎都是跟随我多年的亲兵,个个都是久经沙场以一抵十的好手,等闲的匪徒只怕一个照面都打不过……”
这话倒是不做假。
顾衡嫌坐马车太闷,又因为品阶低大多时候就跟着郭云深骑在马背上。队伍歇下来的时候,就有卫士相互比试武艺,一个个看起来精干异常彪悍无比,且进退有度颇有章法,与京城里养尊处优的禁卫军大相径庭。
只是这样如狼似虎的亲兵有十来个已经是异数,郭云深升调进京城,这群亲兵也如数跟着过来,细究之下怎不让人心惊?
顾衡心中又冒出了那个熟悉的念头——这些皇室的人果然个个都是玩弄手段的高手,只是不知谁是棋子,谁是观棋者?
端王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一个善于谋划知进退,一个善于冲锋陷阵悍不畏死。此次河南府之行有这二人作伴,何愁不能把事情查清楚,何愁不能为黎明百姓做一点真正的实事?
他眼睛隐隐湿意,大概想起了自己早年的坎坷际遇,好半天都说不出来。良久才叹气道:“从前我有万丈雄心想做些实事,结果被压制了这么多年。这回阴差阳错得了这个差事,是福是祸先不考虑,总要为了十几个州府的灾民求条活路……”
有了郭云深当掩护,第二天端王就以病疾歇在了当地一处豪商置办的奢华别院,且谢绝了各级管吏的探访,只推说因为舟车劳顿精神不济,多半要歇个十天半月才能成行。
另一方面端王和顾衡却在郭云深的一干亲兵的护卫下,风驰电掣般快马奔向河南府。
一行人扮做收购粮食的行商,分作几路进了新安县。开始还好些,越往腹地走越是衣衫褴褛的蓬头妇人,头插草标的干瘦孩童,间或还有眼冒幽幽绿光的青壮……
众人看得心下恻然,虽然料着情况很糟糕,却没想到竟然已经糟糕到如此地步。暴民将此地抢劫一空后留下满目疮痍,新安县衙只剩一个黑黢黢的空架子,衣不蔽体的贫民像游魂一样在街上游走。
亲兵们满眼警戒地护卫着端王一行,边退边走。郭云深催马上来低道:“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乡民愚昧又贫瘠至此,只怕被人稍一鼓噪就要发生动~乱。咱们人虽然多,但也架不住他们像蚂蚁一样涌上来乱啃……”
端王脸色铁青,却知道他说的极为有理。只得连连催马绕过新安,朝下一个目的地前进。
河南府下辖一州十三县,历来有中原粮仓的说法,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土地广袤平坦,放眼望去没有一处山包,耕地面积十分广阔。外加气候温润河流纵横,与江南米仓不相上下。
但从前年开始河南省的主要产粮区开始出现灾害,且各种灾害交替出现。先是严重春旱,许多地方的河水断流。接着出现大面积的霜冻,夏天的时候又开始出现洪涝,到处都可以看水退后留下的暗黑印迹,很多房屋垒砌的青石墙角都被洪水泡塌。
一路上遇到的存活乡民皆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比起死人来也只是多一□□气。
众人心中又急又慌,抛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后都转头不忍再看。至一处无人树林时,端王一下马便从腰间扯出乌金缠丝马鞭,紧抿嘴唇面目狰狞将地上的尘土乱鞭一气,这回连一向善言的顾衡都不敢上前深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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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自古就是中原腹地,但也易受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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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七章 灰烬
河南道的情形比大家想象的都要惨烈, 但河南巡抚一道道快马加鞭呈上去的折子只知要钱要粮, 却只字未提各州各县的运作已然半数陷入瘫痪。这是何等大事竟然也被人瞒报,就是不知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且到现在为止已然数旬, 其作为一府的最高行政长官对境内灾民竟无半点安抚手段,叫人不得不叹服他简直是尸位素餐。若是朝廷没有派人下来细查, 这件事还不知道要被欺瞒多久。
国家体系在大灾面前无有效应对, 激起民众暴~乱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朝堂众位阁老朝臣只知暴民攻陷了数个城池, 细究之下不知其中有多少是人祸, 又有多少是天灾?
端王将近三十年的岁月都在京城, 最多不过受人挤兑几句,或是被皇帝大句小句地当众斥责一顿,根本没有直面体会过这种民不聊生的状况。赤红双眼狠狠发了一顿脾气后大概觉得不好意思, 又躲在光秃秃的树林后独自生了半天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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