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2 / 2)
顾衡呆怔了一下,人生如大梦,梦醒已是百年身。便苦笑一声长叹道:“我时常算计惯了,日后让我好生闲下来,还不知道怎么过日子呢!”
莱州城胡同里的顾宅这两天格外热闹,院子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人。
顾家长媳赵氏给小女儿喂完粥后,不解道:“满县城的人都知道咱家太太见不惯三叔,这回特地跑了一趟沙河老宅把人巴巴地接回来,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靠在榻上看书的顾家长子顾循知道自从妻子掌管中馈之后,自家亲娘横竖看她不顺眼,所以好多消息都是最后一个才晓得。此时闻言微微一笑道:“管他们卖什么药,咱们只管老老实实的在一旁看戏就成了。”
赵氏看了一眼手舞足蹈尚不知事的女儿,心中不无忧愁,“都是我这个身子不争气,连累你也渐渐不受太太待见。要不然,我还是悄悄寻访一房身世清白的姑娘给你做妾吧!”
顾循把书放在一边,不悦道:“怎么又提起了这桩事,我娘那个人的德性你也不是不知道,除了我爹和二房的那一对夫妻,她看谁都看不顺眼。”
赵氏想起多年来的委屈不免垂泪。
她十八岁嫁进顾家,孝顺公婆友爱妯娌,四邻乡亲谁人不夸谁人不赞。奈何肚皮不争气,喝了无数的汤药都没有鼓起来,反而让后进门的小汪氏一举生下了顾家的长孙。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前年她才在族里领养了同宗的一个女孩。
顾循想起多年的夫妻情分,也曾举案齐眉,不好把话说得太过,就拉了她的手道:“我这个人天分不够胆子又小,读书不行做生意也差些灵光,只能老老实实地守着父亲留给我的家业过活。”
脸上浮起一丝苦涩,“其实我原先就说过,反正我们的岁数还年轻,日后总归会有自己的子嗣。偏你心急听了别人的蛊惑,非要在族里收养一个。”
赵氏正要解释,顾循截断她的话语道:“若不是我拦着,你还闹着要收养一个近支的男孩,你仔细想过其中的道理没有?”
顾循讥笑道:“这些近支的亲戚既然舍得把亲生儿子给出来,所图的不过是我们同茂堂顾家的富贵。日后我们岁数大了,那男孩又有出息了,他的生身父母找上门来,你让孩子是顾及他们那头,还是顾及咱们这头?”
赵氏不免悲苦,“我们膝下又没有男丁,你又拗着性子不肯纳妾。婆婆那边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这不是没有办法吗?”
顾循跺了跺脚道:“我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县城里的秀才,连自个儿都养不活,哪里还敢学人家纳妾?况且这个妾就是乱家的根源,前街的胡员外家就是因为一个买来的妾弄得家破人亡。一家子父不父子不子,徒然让周邻笑话!”
这却是说的前街一个姓胡的人,因为贩卖丝绸发了家,就从江南烟柳之地带回来一个色艺俱佳的女子。
没想到那女子水性杨花,嫌弃胡员外年迈无力,暗地里悄悄跟胡家长子勾搭在了一起。这般丑事自然瞒不久,事情败露之后父子反目成仇,好好的一个家眼看着要散了。
赵氏晓得丈夫说的有道理,眼泪夺眶而出,“哪里就那般遇巧,再说我还是听了你的话收养了这个女孩。长大后,好好发送一副陪嫁就是了。”
她何尝不愿意过单夫独妇的日子,但这世上没有儿子傍身就是绝户,街上的地痞流氓个个都敢过来敲竹杠。
顾循暗暗皱眉不已。
“再等些日子吧,说不定就有些好消息了。其实最早时祖母尤其擅长妇科,她在外面的名声虽然没有祖父在世时显赫,但也不容小觑。祖母过来后,你好生在她面前服侍,空闲了让老人家好好地帮你诊一回脉,看看到底是什么毛病?”
赵氏迟疑了一会儿,呐呐道:“你说……这会不会是因为三叔刑剋的命格?”
顾循嗤笑一声,“王神婆十几年前几句神神道道的话,让我娘和老二信了个十成十,但凡有什么不顺就推到老三身上。也不好生想想,顾衡五岁起就跟着祖母回了沙河老宅住着,再有什么妨害也不该连到他的身上去。”
微胖的身子靠在椅子上,仰望窗户上的雕花,轻叹道:“这人糊弄别人久了,就把自个也糊弄了……”
赵氏抻着脖子看了一眼窗外,满脸的疑惑不解,“以前避之不及,如今却上赶着接回来,他们倒底闹的哪一出?”
顾循端着一盏茶意味莫名的道:“不管闹的哪一出,咱们只管看戏就是了。难道你还没看明白,这一年发生的桩桩件件,咱家老三也不是尽数吃亏的主。眼下秋闱在即,谁深谁浅一上场便知分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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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已经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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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书房
待得顾衡带着祖母和妹子在莱州县城安顿下来时, 已经入了七月的时节。
顾朝山这回难得夸赞了汪太太一回, 说她几十岁了终于办了一回明白事儿。高兴之余, 还让莱州县城金铺里的掌柜上门,给家里的几个女人都重新置办了中意的头面。
连顾瑛都得了一对镶嵌珊瑚珠的银手镯, 并一对像模像样的点蓝烧彩玉蝶头簪。
顾宅上下一团和气,顾衡每日辰时进后院给张老太太请安,然后就回自己的小书房读书习字。有昔日的同窗和认识的朋友,知道他搬回了同茂堂, 纷纷下帖子想小聚一回。顾衡一一客气回复,还告诉门上的人,说以后再有类似的帖子就直接回绝。
顾朝山心喜小儿子的上进,又多少有些愧疚历年的不理不睬。在一顿丰盛的接风宴之后, 特意让管家在库房里倒腾了好几样压箱底的东西出来,专门送到顾衡的书房。
顾徔见了之后,为示兄友弟恭就拿了自己往日做的一些文章,到顾衡的院子里来串门子。一掀门帘子,就看见这个小兄弟正在书案上练字,横勾竖画笔笔力透纸背,没有上十年的功夫是练不出来的。
顾徔心头一阵暗惊。
脸上却是一团再灿烂不过的笑意道:“听说你们西山精舍的康先生走了许久,也不知你的进度如何。要是你早些到县城来, 跟着我一起在县学里读书, 以你的聪慧必会事必功倍。这是我往日做的一些功课, 勉强得过师长们的一些赞誉。你拿去揣摩一二, 兴许对你有些助益。”
顾衡客客气气的接过来, 略略一翻似乎不怎么感兴趣。
随手放在桌上,腼腆笑道:“祖母面前的规矩大,说我在西山精舍里都是鬼混,要是到县学里读书,还不知会读出个什么花样来。这才下了狠心把我关在屋子里,说我要是再跟那些人出去鬼混,就当着乡邻的面打断我的腿。”
顾徔顿时感同身受,再看这个小兄弟时就觉得顺眼许多。心想外面多半是以讹传讹,整天只知混日子的人忽然幡然悔悟一心向学,多半是被家人逼于无奈。
他嘴上不着边际的闲谈,眼睛也不着痕迹的扫视了一下书房。
屋子齐齐整整的安放着各色家俱,角落里是一式五扇黑漆嵌螺钿山水纹的屏风。这是顾朝山的心爱之物,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在外面摆放几日。
听说是一位病人身患奇症,四处辗转求医,最后用了顾家的独门秘方才将多年的病痛祛除。这件屏风就是其中一份谢礼,是那位感激涕零的病人亲自从江南采买而得。
榉木描金多宝阁上摆着各式名贵之物,用寿山石雕刻的金玉满堂,滇南象牙雕的麻姑献寿,紫檀木做的大肚弥勒佛。还有一件海南沉香木小山子,古朴典雅色泽浑厚,气韵生动雕工精美,不但材料金贵难得,且一看就是名家大师的手笔。
与这些完全不相衬的是,屋里的四书五经四处散乱放着。其中一本《中庸》只剩下半个封面,一本《礼记》掖在一堆废纸堆里,书背上还非常滑稽的用笔墨画了一个叉着腰的小人。
真正的读书人会无比爱惜书籍,哪会做出这种暴殓天物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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