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2 / 2)
库房里存的细盐不是一星半点,而是几千上万石。若是把风声放出去,只怕没有几个人会吃下这么多的货。若是那位南陕的行商能够再回来一趟就好了,只是天底下哪里有这般好事。
还有顾衡那里怎么交代?
那可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主儿,若是真的惹急了翻脸,只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马典史知道,有些读书人未必能帮你成事,但若是起心坏一锅汤,那是一办一个准。
马典史虽然修习了近二十年的武艺,但站在那个文弱书生面前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一丝气弱。打一个粗俗的比方,顾衡就是一块实心的硬石头疙瘩。而自己面上看起来风风光光,实际却是一团再虚不过的棉花团。
马典史边走边寻思接下来的路子,觉得这件事要赶快进行。
只要那些卖盐的商人价钱给得合适,盐场里的细盐卖给谁不是卖。先前那位南陕的行商过来时,顾秀才也没立时同意,结果在酒楼里见过面之后立刻答应得极爽快,想来也不是个不知变通的人物。
这样一想后马典史心里又笃定了几分,将将走过一个玉壶春门洞的拐角十几步远,几粒豆大的雨点子啪地打落在他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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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益才是联盟最好的凝结剂,男主深谙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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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旱涝
莱州县衙里的方县令皱着眉头站在廊下, 心头忧惧不已。今年的春月简直是多灾多难, 先前一连晴旱许久, 农人们好容易盼来春雨,却是一下起来就没有个停歇。
此时不过是下午酉时, 天色已经如同泼墨一般,隔个十步远便看不见人影。风呼啸着从高空掠过,偶尔有看不见的雷团在云层中翻滚,扯过一道道让人心悸不已的闪电。
这场春雨来得又急又密, 初初来时不过一天一夜的功夫,就把莱州城里里外外浇了个透。还没等地里的佃农们欢天喜地,天边乌云翻滚暴雨连连,紧靠城边的两条小河陡长三尺。
此时大风夹杂着大浪扑天盖地, 浩浩荡荡的向东汇入海中,地势稍低些的民宅和田地尽皆被淹没。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屋顶上,天边的闷雷使得槅窗嗡嗡作响,小指粗细的雨水从屋檐倾泻而下。
这座三进的宅子修建多年,大概从未遇到过这样大的雨势,屋子里面不免有几处漏雨的地方。下人们无法,只得先拿了几只木桶木盆勉强接着。
木桶里的雨水时时滴答作响,方县令看过县志, 知道莱州城周围十六个乡镇多是依山而建, 除了预防山体滑坡之外倒是不惧水涝之灾。凡是报上来的灾情, 都安排了妥当的人过去协助。但看老天爷这幅阵势, 只有等大雨停了才能核查有多少损失。
外头铺天盖地的暴雨如练, 衬得屋子里光线黑暗。
方县令看了一会儿公文后觉得无趣,不知是心头担着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觉得静不下心。索性起身把侍候的仆役都远远地打发出去,自己掌着灯细细查看着桌上的中土地舆图。
因为上游河沙泛滥,黄河的河床抬得很高,每年汛期时节河水都会暴涨。一个不慎,方圆百里都会成为泽国。有鉴于此,历朝历代都极为注重对黄河及其支流的治理。
当今皇帝虽然热衷成仙修道,但也晓得其间利害,每年都让户部拨下大笔的银两,用以拓宽河道和修建防洪的堤坝。
普通民众们若是无事时随槽船北上,可以看见黄河及淮水两岸有无数的河工在其间劳作。遮天蔽日的槽船后面,是已经竣工或有将要竣工的各种防洪泄洪的宏伟工事。
所以当初顾衡一口断定两淮会遭受百年不遇的大涝时,方县令心底是将信将疑的。
那时候的他想,反正也没什么损失权且相信一回。当时任是谁都没有料到,莱州城里这处小小的盐场改进工序流程后,产量在短短的时日内会翻上几番。
几十石的精盐不算什么,几百石的精盐堆起来足有小山高,方县令这才慢慢地对顾衡重视起来。
很多认识顾衡的人都说这个年轻人桀骜不驯不服管教,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冷拓遗风。但据方县令亲自暗中察看后,却发现这人的为人处事与众人所述大相径庭。
特别龙舟赛事之后,顾衡的生母汪氏当众指责其刑剋之命数。哪想到话音刚落,事情就出现了极大反转……
方县令也是京城大家子出身,见多了兄弟姊妹间的倾轧,正因为见多了所以才不会大惊小怪。
秀才童士贲与人苟且,而与他苟且之人正是与顾衡在议亲的叶氏女。一切事情发生地将将好,如果说其中没有猫腻,只怕十岁孩童都不会相信。但这些污糟事将很多人都卷进去,顾衡却是两手干净满脸无辜。
从那时起,方县令就对顾衡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当南陕过来的商人以五倍的利收购细盐时,他将这个决定权顺势推给了这个暂时看不清深浅的年轻人。
顾衡的决定是将细盐小批小批地分开售卖,那商人愿意买的话就还会再来,若是不愿意来的话再等下回机会。
方县令听了马典史的回禀后,还在心里暗笑这个年轻人胆小如鼠。
他相信,顾衡也看出了那个所谓的南陕商人,其实真正的身份是北元人。这人竟然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到中土收购细盐,说明北元境内已经出现了大面积盐荒。这本就是一锤子买卖,根本就没有下回。
事情的发展果如方县令所料,那个商人接下来又到附近的几个县走了一遍,撒下大把的银子收购了近千石的细盐,最后又神通广大的利用槽船正大光明地将细盐北运。
方县令接到消息时倒吸一口凉气,心想自家只敢小打小闹,哪想到朝廷里有人为了银子,竟然对北元人大开方便之门。
他在心底暗暗后悔,若是胆子大一些这些银子就可以悄悄收入囊中。因为据他所知,附近的几个州县所产细盐加起来也没有莱州城里的多。
四月过了小半,中土各地除了有些旱情外一片安好。终于沉不住气的方县令将将才嘱咐马典史不能尽信顾衡的话,要尽快将库房里的细盐处理掉,老天爷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桌上的灯被风一吹飘忽了一下,火苗一下子窜起老高爆出两个小小的火花。
方县令放下地舆图,暗叹人真的不能太铁齿,这世上有些大才真的不能以常理度之。顾衡不过是乡间一普通秀才,能将传续千年的煎盐法改为晒盐法,就可知他心中自有无边锦绣。
譬如这回的事儿,莱州城地处东南高处都不免受灾,不过十天左右县城便淹得不成样子。那两淮地区一眼望去全是上好的平原良田,境内湖泊河道勾连众多,眼下又正值汛期,可以想见受灾的惨状。
正在暗自思量之时,马典史勿勿扪门而入,后面还跟着一个将将从京畿重地赶回来的差役。那人半个月前往京城送一封重要公函,才一下马就被马典史揪过来回话。
那人心头惴惴,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连口气都没喘匀净就被弄到县太爷面前说话,脸上一时骇得煞白。听了询问后,差役松了一口气连连摇头叹息不已。
“……真是惨,江南道的淮安府、扬州府、松江府、徐州府都属于鱼米之乡。小的经常在几处往来,只见那里人人都穿绸戴花纺纱织布。结果洪水一来,个个都逃得只剩一条净人。官府虽然在官道旁边搭了粥棚,可根本就无济于事,受灾的百姓太多了。”
方县令面放红光忽觉一阵头晕目眩,心里担心的事终究演变成现实,靠在椅子上喃喃道:“两淮果真有大灾,真让他说准了……”
马典史也是心头蹦蹦乱跳,忙转头不敢细看,低声喝问道:“你这个朽木瓜子就不好生问问,到底是哪里发了大水?按说黄河九曲十八弯,多少年都没整出这般大的动静了,也不知淹了多少地方?”
跪在地上的差役定了定神道:“我骑着马顺着往江宁府的官道走,一路都是拖儿带女衣衫褴褛的灾民。听说的确是黄河夺淮,冲断淮安府的李字坝、蛇家坝。”
他边想边答话,言语就显得有些断断续续,“……因为正值汛期,附近的几处湖泊也趁机反涌,一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我一人骑着马还好些,再过些时候只怕到处都是饿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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