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2)
不过小半天功夫就返回了莱州县城,马典史自去向陈知县交差。衙门小书房里,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旁的汪主簿,满脸堆笑地斜着身子正在禀报着什么,看见人进来连忙住了嘴。
马典史只做未见,“……小人亲自翻过顾秀才家的那些额盐牌,约摸有伍百斤左右,的确都是衙门里今年才发放的。至于要收三千斤的海盐也确有其事,顾秀才说想把咱们莱州盐提纯出来,五六斤粗盐可以提纯一斤精盐,到时候可以跟两淮所出的淮盐比着卖。”
陈县令脑子一转就哈哈大笑起来,抬手指着汪主簿道:“这是你的亲外甥么,怎么会想起这么一宗吃力不讨好的生意?三千斤海盐提成五百斤精盐,算上那些人工钱炭火钱要费多少银子,这个顾秀才莫不是个傻子吧?”
汪主簿就捋着胡须叹道:“顾衡虽然是我的亲外甥,但从小说话做事就没有章法,几岁时闯下的祸就让人不可收拾。我大妹无法,这才把他送回老宅让他祖母亲自管教。如今既知是误会,我这就让人给顾家送信,万不能让这孩子再乱糟践家里的银子。”
马典史就微笑劝解,“不如就让顾秀才自个去闯一回,年青人不上几回当是学不会乖的。如今他正在兴头上,贸贸然地去泼瓢冷水,只怕从此后会记恨家里人的。”
汪主簿知道这人跟自己不对付,不想跟这等粗人计较,遂皮笑肉不笑地道:“马典史有这闲工夫不如想一下城西骆友金被杀一案,到现在为止都没缉拿到真凶呢!”
提起这遭烦心事,陈知县皱着眉头道:“他家中仆佣没有一个人亲眼看到真凶,手法干净利落一刀毙命,那天晚上钱江也有不在场的人证,小小莱州县除了他还有谁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好的身手?直到现在都毫无头绪,难不成在我任内还要出一桩无头公案?”
马典史忙又重做一番保证,誓要尽快将真凶拿到。
话未说完见这二人脸上不以为然的情形,就知道自己在这块地界是多余,心头冷哂几声扯了几句闲话后拱手告退。临出门时正正听到一句尾音,“骆有金死得太不是时候,盐工那边没有得力之人镇压,只怕就要聚众闹事……”
作者有话要说:一种新式的熬盐法子,所费炭钱工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顾衡已经抛下丰厚诱饵,只等愿者上钩!
第二十零章 医道
沙河老宅里,迟归的张老太太闻说白日之事惊出一身冷汗。
她抓着蒲扇坐在一张竹靠椅上拍着腿大骂,“这起子糟心烂肝的人,我家衡哥好容易收了心想起干桩正经事,就巴不得他栽个大跟头,那些真真是坏得头顶长疮脚下留脓的坏胚。”
顾衡自个儿倒不是很在意,帮着倒了一盏茶劝慰道:“不过是些得红眼病的,无须理会就是。”
张老太太在心底合计了一番后问道:“你说的那个法子到底行不行,钱赚得多寡倒是小事,只怕赔了后会被人嘲讽。其实头次跟人做生意难免要蚀点财,这本是常理,就是那些有名的大商家也是一步一步从小处挣起来的。”
她低头看了一眼小孙子,压着声音小声道:“不过你要是实在亏光了也没关系,我手头还有三百两银子的现钱,是田里收的租子。去年的光景还算好,有些佃农还把前年欠的租子也一并交上来了。至不济我把田地卖一些,就对外头说那些都是你自个赚的。”
真是个可爱的老太太,一辈子勤俭持家。这回为了给孙子挣面子,却舍得将半辈子积攒的家底拿出来。
顾衡将她生了老茧的一双手捧在面前笑道:“那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吗,糊弄别人便罢了,难不成还要糊弄自个儿?更何况我知道那些现银您肯定已经派上了用场,或是更换农具或是买新种子,处处都要花费。”
顿了顿,他柔声哄道:“我这法子周全得很,到时候肯定是大赚。现在我也不敢说大话,但是翻上一番,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您老人家原先借给我的二百两已经够了毋须再添。而且我不白借,给您算两分的利,到时候静等分红吧!”
张老太太喜得见牙不见眼,拍拍小孙子的手道:“资圣寺的高僧佛法精妙,年前你这孩子一天到晚瞎混,我心里实在是担心,就到菩萨面前求了一支签,高僧解签时曾说你否极泰来。如今真让他给说着了,你这孩子说懂事就开始懂事,不枉我每年诚心给菩萨供奉香火。”
顾衡眼角湿润,轻声道:“我前世里一定做了很多好事,才遇到您这样好的祖母。”
张老太太被他拿话哄得眉开眼笑脸上皱纹舒展,将一旁的竹篮子拖过来,搜出几个鸡蛋道:“邻村那个产妇生了个六斤六两的胖儿子,人家给了一篮子红壳鸡蛋,你赶紧吃两个沾沾喜气。”
在那场如梦似幻的大梦里,顾衡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什么绫罗绸缎没有穿过。如今在沙河这座老宅里,穿着洗得泛白的粗葛长衫,喝着温温的玉米面粥,嚼着只拌了香油的咸菜丝,吃着无盐无味的白水煮蛋,心里却感到无比踏实。
顾瑛端着碗左望望右望望,好半天才鼓足勇气道:“祖母,我想跟着您学些手艺。那几本药书我已经背熟了,这附近山上生的药材我也认得完。如今哥哥和您都在往家里挣银子,我也不想闲着。”
顾家老太爷在世时医术出众,张老太太在多年的耳闻目睹之下也学了几手绝技,特别是对于妇人之症颇有自己的心得。
附近十里八乡的人家不信县里省里的名医,有个头疼脑热就请老太太看看。家中有妇人生产时,即便请了有名的稳婆负责接生,也要专门请张老太太过去看一眼才踏实。
张老太太缓缓点头,“老太爷在世时曾经说过,不管盛世乱世百姓总要吃粮喝药。有一技傍身,强过诸般阿谀奉迎。当年他想将同茂堂开成流芳百世的医家,只可惜这一支几个男丁都不是肯安静下来读医书的人。瑛姑,学医要沉得下心耐得住性子,你可想好了?”
还未等顾瑛说话,顾衡已经反对道:“祖母已经上了春秋,本来就不该继续出去看诊,这外面黑灯瞎火的,身边又没个丫头婆子跟着,万一磕着碰着了怎么办?还有瑛姑只是个小姑娘,如何可以……去看那些妇人之症?”
张老太太拿筷子头敲了一记,“年纪青青如何这般古板,瑛姑觉得好就成。当年你祖父在世时,遇着一些不方便看诊的妇人之症时就让我去看,长久之后我这方面的修为连你祖父也不及。毕竟那些女子有些私密事不好对男人开口,即便那是医者也不方便。”
顾瑛道:“哥哥其实想岔了,如今这世道不允许女子在外面挂牌行医。有些女子生了重病,拘于繁琐礼节连面儿都不肯让大夫细细瞧上一眼,更不肯让大夫看实际的患处。须知医者之道望闻问切,这个望字是顶顶重要的。”
她看见祖母肯定的赞许,心头藏了许久的话就脱口而出,“我并非想成为当世女扁鹊,只想为哥哥你积攒一点功德。那伙衙差出门时遇到乡亲大力拦阻,就是因为祖父祖母从前在乡里行善积德种下的因果。我之所以下定决心想跟着祖母学医,还是因为看到今日之事生出的感念。”
张老太太心头一惊还不知道有这出事,忙细细追问。
越到后来脸上神情越是和煦,“你们祖父在世时倒不是图这些虚名,他真是一心为善,有君子之风。有时候我看他被人家骗了还不紧不慢的,心头直冒火。他却说,这三五两银子对于我们来说不过几件衣裳几顿饭钱,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救命之本。”
顾瑛面上羞涩,“我没有想那么远,只是哥哥~日后免不了与人结交,我能帮他一分是一分。即便只是赚得一点浮名,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张老太太这才明白顾瑛的心思,缓缓点头道:“日后衡哥若是得中,自然就要行走官场。若是不中在外面做生意讨生活,也要跟人打交道。瑛姑习得一门手艺,不管靠不靠它吃饭都是好事。既然这样从明天开始你就跟在我身边,只专妇科这一门便是大造化。”
顾衡见这两人当着自己的面儿相商妥当,竟全无自己半点事,又是心酸又是心慰。
沙河家家户户虽处东南,但因靠近寒同山四季气候相差不大,家家户户都挖有池塘。夏夜风一吹,半塘荷叶哗哗作响,有夹了水气的荷香顺风飘来。
顾衡见老太太起身忙着收拾竹筛里的草药,凑在顾瑛耳边细声道:“还没正式过门呢,就在为我打算了……”
正在抹桌子的顾瑛狠狠踩了他一脚,顾衡心想这丫头下脚可真黑呀,可因老太太在旁边却是半点不敢吱声。
家里什么东西都是现成的,顾瑛从小就把晦涩难懂的汤药歌当成童谣背,比起很多生手来说可算是事半功倍。
张老太太知道这行的辛苦,本不愿孙女也来端这碗饭。但她看得出来顾衡顾瑛这对孩子以后遇到的困难只会多不会少,心想学会了一门手艺,即便以后迫于舆论避到穷乡僻壤去,也能求得一碗饱饭吃。
自此她就时时把顾瑛带在身边,只要得空就给她讲些以前遇到的病历。像那次送了红鸡蛋的那位产妇本身胎位就不正,生产时很可能遇到危险。
老太太无意看见后,就让她家里人每天搀扶着这位产妇在院子里慢慢溜达。待得情况稍稍稳定之后,就让产妇专门走一些上坡路。等到十月瓜熟蒂落要生产时,那位产妇的胎位好容易才纠正过来。
附近的稳婆怕砸了自己的招牌,根本就不愿为这位产妇接生。最后听到有张老太太亲自坐阵,这才有一位行事老练的稳婆愿意过来。所幸熬了一天一夜后母子均安,紧绷着弦的大家伙这才松了一口气。
张老太太细细叮嘱,“医者父母心并非一句空话,即便人家没有专门过来看病,只要看到阵头不对也要多多说一声。人家不领情咱们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丢不了多大的人费不了多大的劲儿。人家领情了这就是两条活生生性命的事儿,这笔账一定要算清楚。”
顾瑛虚心受教,老老实实记在心底。除了传授这些医家知识,张老太太即便是巡视庄子田地也带着她。
说日后即便不要你亲自去下田插秧,也要明白四时雨雪节气的道理。佃农们在土里讨生活不容易,遇着旱涝地里的收成要减半。碰见这种情形,租子能免则免能减则减。佃农们老实,第二年丰收了,多半会把头年欠的租子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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