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2)
顾衡见他趴在地上足足扣了三个响头,这才不紧不慢地将人扶起笑道:“我从今日起就驻扎在这里,带领这些灶工炼化出第一担精盐,我保证所用的人工料工不会大幅度提高。要不然咱们可是拿着老娘的嫁妆办事,徒然惹别人笑话罢了。”
他看过来一眼,干脆又说了一句大白话。
“至多不过一个月这件事就可看得出成功与否,你可以将这担成品放在新任县令的面前。先不要急着说话,让他自个辨别一下咱们的莱州盐跟两淮盐有什么区别。到时候,汪主簿就是把双眼生生熬瞎了也挤占不了你的位置。”
马典史胸腔里一副心肝子都在发抖。
如今德裕祥盐厂已经过了明路,每年不过向上头缴纳一千担粗盐,也就是说剩下的所有产量就是摆在大家伙面前的肉馅饼。他回到家后对着铜镜狠狠给了自己几巴掌,才敢相信今日所见所闻不是白日梦。
顾衡说到做到,二十日后两筐白得耀眼的精盐齐齐整整地码放在马典史面前。
粗粗一看基本上没有什么杂质,含在嘴里也没了那股叫人难以忍受的苦涩之味。马典史从未觉得这海盐也会变得如此可爱,笑得像傻子一般搂紧了不松手。
顾衡看不得他这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
就翘着二郎腿靠在椅子上嗤笑,“只将盐田里产出的粗盐全部提纯,这些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起先还糟蹋了不少原料和柴薪,越到后来技艺就成熟许多。我找的这十个盐工还算老实本份,你回头给他们开双份的工钱,再将他们的亲眷不分老少全部迁到莱州城,以后就不愁他们不给你卖命!”
正抱着盐筐的马典史打了一个冷噤。
这番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接着再在人家头上横一把钢刀的作派哪里是个生手所为,分明是一个积年老吏的手法。
不过短短一两个月,他眼见这笑容腼腆的青年从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绵羊,变成了一只随时能够噬人喉骨的凶狠豺狼。面上的谦逊和有礼只是他愿意呈现在外人前的表皮,再也隐藏不了他爪牙上时隐时现的锋利和残忍。
他模模糊糊地想到,幸好那日我没有选择与这人为敌。
当天下午马典史不辞辛苦跑了一趟盐场,非常震惊的发现不过短短大半个月的时间,这座毫不打眼的盐场已经被规划成一块块齐整的盐田。海水顺着沟渠直接流入蒸发池,炽热的太阳很快就会将多余的水分蒸发掉。
这些浓度极高的半干卤水又混入干净的海水继续蒸发,不过短短数天就会自动析出洁白的颗粒。再经过几道过滤池,得到的就是能勉强入口的粗盐。往日繁琐的数十道工序如今简化不少,最后在盐灶上蒸煮过后,就是百姓餐桌上寻常见的精盐。
这段时日顾衡累得不行,随手指着面前已经包裹好的粗麻袋,就连声音都是懒洋洋地。
“我不过是一介小小的秀才,所能做的全部都做了。其余的事体就需要马典史自己参详,如果实在做不了主,就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在新任县令面前透个风。他们那种世家子出身的人,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不费人不费力的好事……”
马典史现在对顾衡的话奉若圭皋,一时心领神会自去办理剩下的事务。
县衙里方县令自然知道这是一条流金淌银的路子,奈何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再说对马典史的为人还不能十分放心,就忍着十分的心动笑哈哈地打着推辞。
“莱州本就是民生凋敝的贫瘠之地,每年一千担的粗盐交上去,大家都落得清闲。而且依我看,不管是晒盐还是煎盐,这块地界的柴草已经消耗殆尽了,此举只怕与民生不利……”
这话倒是不假,乡间离山木之所近的地方,柴甚贱。离城池数十里的地方烧菜煮饭更需要柴草木炭,柴则渐贵。长此以往,官府为了民生势必会关停几家小盐场。德裕祥作为年限最短的盐厂,多半会首当其冲。
顾衡听了马典史的回话后,面上却毫无焦色。
“本来我想过些日子再想些另外的折子,没想到这位方县令倒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这样,你在盐场里调集几个腿脚好的人,跟我出去寻一样东西。只要将那件东西找到,德裕祥别说在莱州,只怕要在中土盐场当中也要独占鳌头!”
马典史本来觉得方县令太过为难人,没想到顾秀才听到刁难之后,根本就没有动气,而是立刻开始想法子解决问题。在官场十几年,他不是一个轻易动情的人,此时却忽然觉得自己和顾衡是一对被命运捉弄的难兄难弟。
当然这难兄难弟的岁数相差得有点大。
他忍住眼中湿意伸手重重抹去脸上的油汗,瓮声瓮气地道:“莫不是什么传说当中的神兵利器?你是读书人,多半应付不来这些刀剑。眼下我手边没有什么大事,你给我指一个地界,我一定给你完完整整地搬回来!”
顾衡噗呲一笑,这才悠然长叹道:“其实这个东西老早就出现过,并非刀剑之类的利器。只是时人认不得它,即便认得也不知道怎么开采利用,才会守着宝山当乞丐,我不过是帮着当一回挑工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开始攫取人生第一桶金!
第三十零章 乌金
此后的半个月顾衡就换了一身短褂打扮, 日日带了一群青壮汉子游走在莱州境内的偏僻峡谷。
张老太太看见小孙子晒黑的辛苦模样心疼不已,吩咐顾瑛给他细细熬制一些健脾健胃的汤水,每日亲眼盯着人喝干净了才罢休。
这日待将桌上一碗鸡粥推过去后, 才笑着问道:“到底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值当你这么下死力去找?要我说,那个姓马的典史莫不是诳你吧?放着好好的书不念, 偏偏去专研这些邪门歪道。”
在老太太朴实的认知里,一切与读书或做工无关的事情,统统都不是好路数。但她知道这个小孙子的主意一向大, 虽然对自己尚孝顺, 但一个不小心惹到他的牛脾气也不好收场, 就只能在饭桌子上细细劝几句。
顾衡捧着碗一气喝光手里的鸡粥, 又喝了几口茶水顺了气, 这才仰脸笑道:“这粥是怎么熬的, 怎么如此香甜?您莫不是让瑛姑把家里下蛋的母鸡杀了吧?她养了好久的小畜生, 别让我几天就吃干净了?”
张老太太知道他是没话找话, 就没好气地啐了一口。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我担心你日日受累,就让这丫头每天杀一只鸡。谁知道这丫头死活不答应, 还拿了自己容易才攒下来的一点私房钱给钱师傅, 让他隔天到集市上买个差不多的回来充数。我还没老到头昏眼花呢,就让你们两兄妹瞎糊弄!”
顾瑛正巧端了一碗烧菘菜过来,就接嘴笑道:“院子里的几只母鸡正是下蛋的时候,若是这时候杀了多可惜。等到了秋天, 我一准把它们宰了给您老人家补身子。其实哥哥老早跟我抱怨过,说我虽是变着法把鸡煮了炖了蒸了,吃到最后就连喝茶都有一股子鸡腥味……”
张老太太最是节俭不过的人,闻言顿时忘了院子里尚幸存的那几只老母鸡。
狠狠揪了顾衡的胳膊一把,啐道:“我跟你们祖父年青的时候,家里有隔夜的米粮就算是大福气了。偏偏你这个小子生在福窝里竟不知足,还说喝茶都有一股子鸡腥味。瑛姑,从明儿开始顿顿给他煮青菜,连一勺大油都不许放!”
遭受无妄之灾的顾衡听了这话,回头看看一脸慧黠的老妹子,简直有苦说不出。心想顾瑛这丫头为了保住那几只她亲手养大的老母鸡,竟然连这种话都编得出来。不过话说回来,这鸡汤鸡粥吃多了牙齿缝里真有一股子腥味。
张老太太到底舍不得小孙子受骂,过了一会就重提话题,“你日日早出深夜方回,到底是在找什么金疙瘩?”
顾衡在那场大梦里知道十数年之后,有人在莱州城附近找到一种黑色的矿物,遇火则燃,比柴薪管用很多,很快就作为熬制海盐的绝好替代材料,有好事者将此物唤做乌金。
但此时此刻这东西还不知道在哪里深埋,费了好些天功夫就还是毫无头绪,就苦笑一声简单描述了一下这个东西的大致形状和用途。
张老太太毕竟是莱州城土生土长的人,仔细听后眯着眼想了半天道:“去年我在离沙河八十里地的一处庄子上歇脚,听那里的老农说地下有一种能烧起大火的黑石。只是那东西几不好开采,一般都藏在地底深处。”
老太太的记性极好,“往年有人结伴下去,结果十个人有半数都中了深处的雾障,回来后不久就病死了。就有人造谣,说那东西是古时候战死士兵的骸骨所化,轻易动不得的……”
顾衡眨了半会儿眼睛,面上突显恍然之色。
神色一亮欢喜道:“人家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此话诚不欺我,您说的大致就是我要找的东西。那些乡民不懂此间开采之法,下到深处又不做预防之术。其实那些雾障不是雾障,而是山中气体不流通产生了毒气。只要措施得当,这就是黑色的雪花官银!”
第二天一早,顾衡就带了人到了祖母口中的锁林峡。细细探查一番后,果然发现乌金矿山,一处在峡之西,一在峡之北。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