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2 / 2)
周丽的叔父被安排在院子最末的那一间房间里,护士打开门的一霎那,两人就闻见了扑鼻而来的臭味,臭味中夹杂着霉潮气味,令人作呕。梁语陶由于怀孕,一时反胃,干呕了好几下,才终于适应里面的空气。
待走进房间,梁语陶才不由地被眼前地场景所惊吓。年迈的老人躺在床上,四肢无力地颤抖着,时不时拿手挠挠头,抓抓脸,眼神呆滞。起皱的皮肤上,已经被老人斑开始占据,但比老人斑更多的,是一片片的红疹。
周丽没能把持住情绪,眼里泛着水光,径直朝老人扑了过去:“叔父,叔父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小丽啊。”
老人毫无回应,只是呆愣愣地笑着。
一旁的护士一脸冷漠:“得了精神疾病的人,基本都记忆错乱。别说他是你叔父,以他这个年纪,怕是连亲儿子站在他面前,都认不出来了。”
毕竟是一脉相承的亲人,周丽听完,眼泪簌簌地掉。老人身上泛着臭味,周丽却丝毫不嫌弃,捧着他的手就握了上去。结果,在握上的那一秒,她分明看见了老人手上的红疹,密密麻麻的缀在皮肤上。
“这是怎么回事?”
护士推脱道:“你可别来问我,我可是每天都给他换床褥的。但上了年纪,又腿脚不便瘫痪在床上,难免会长点褥子。我们这儿病人那么多,收了钱每天例行公事替他换被褥已经很了不起了,你总不见得要求我把他当成亲爹一样照顾吧。”
听完护士的解释,周丽大为光火,她正准备站起来骂护士几句。但还未等她起身,那护士已经先一步跑了。
于是,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周丽、梁语陶以及病床上的老人。
周丽对着老人悄然抹了会眼泪,才转过身去嘱咐梁语陶:“麻烦你帮我看着点我叔父,我去院子里打点水,给他洗洗身子。”
“嗯,你尽管去,我帮你照看着。”
相识这么多年,梁语陶还是第一次看见一向自诩女强人的周丽,在自己的面前抹泪。况且,现如今的场景,别说是周丽,连她这个外人,都忍不住眼角泛红。
丧妻丧子,又病中瘫痪,任何人对待面前的老人,应当都会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
老人摇头晃脑地伸着手,想去够床头柜旁的水杯。但无奈,下肢无法动弹,他只能拼命地晃着脑袋,却无能为力。梁语陶见状,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过去,握起水杯,动作温和地往老人唇边凑。
老人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水,才终于愿意放下。就在玻璃杯脱离老人唇边的那一刻,他暴露在梁语陶面前的相貌,却让梁语陶隐约中察觉到一丝熟悉。
她将水杯重新安置在床头柜上,杯底落稳的那一刻,她才恍惚想起来,老人的相貌,她在十六岁那年见过。
因为,他就是当年那个试图打击报复的精神病人。
而据周丽所说,儿子入狱,老人在儿子入狱前做过混事,这些……都对得上。
面对曾经想要了自己命的人,梁语陶应该是愤恨的。只是此刻,眼见孤零零的老人躺在她的面前,浑身狼狈得长满了褥子,梁语陶仍是忍不住心生怜悯。毕竟,那时的老人也并未真的伤害她。
盛春时节,室外的气温不断上升,梁语陶仅是在封闭的房间里待了一会,浑身就蒙上了一层薄汗。
老人身上还盖着厚重的被子,整个脸都汗涔涔的。梁语陶见状,就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通风。末了,还不忘替老人将被子掀开些,透透风。
老人浑身散发着隐约的臭味,梁语陶却丝毫不嫌恶,反倒是极为贴心地,替他将病床摇高了些,往他身后垫了个软垫。可偏偏就在她替他垫垫子的时候,老人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常年病中,已让老人没了什么力气,握住梁语陶的手,也仅仅是搭在上面,毫无力气。
老人干笑了一声,声音囫囵:“嘿嘿,我记得你。”
“您记性倒是好。”她淡淡地笑着。老人手无缚鸡之力,梁语陶自然也不担心他会伤害她。
“我当时拿刀子捅了你。”老人说话迟缓。
“您记错了,当时我只是被您打晕了。”
“不对,我就是拿刀捅你了。”
梁语陶抿嘴一笑,也不反驳。毕竟她知道,老人的记忆力已经发生了错乱。此刻,估计是说胡话了。她将手腕小心翼翼地从老人手中抽走,从一旁搬了个凳子,坐在老人床边。
坐得近时,梁语陶才听见老人口中细碎的啰嗦,轻轻飘进她的耳廓里。她原以为这是老人不经意地自言自语,但认真听完之后,梁语陶却浑身战栗。
老人半躺着,手舞足蹈地模拟着当时的动作:“不过好可惜,就是被一个小伙子给挡住了。他当时被我用刀扎得一手是血,我眼睁睁地就看着刀子扎穿了他的手,血淋淋得溅了我一脸。”
“你、你说什么?”
老人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似是在尝试揩去脸上的血腥。他忽而转过头,一脸认真地同梁语陶说:“你要是下次碰见他,一定要替我跟他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过了会,他又卧在床上,拼命地摇晃着手:“不对,我就是故意的。是他自己不要命地凑上来的,我本来只是想把你捅死的,是他偏要送上来的。他活该,是他活该,我没错,我没错……”
听完老人的全部陈述,梁语陶原本放松的手指,不断攥紧,连指甲嵌进掌心,她也浑然未觉。
十年前的那件事,曾亦舟因此受伤,左手三根手指肌腱尽断无法修复。梁语陶虽也曾怀疑过,曾亦舟是否是因她所伤,但父母笃定的言论,以及曾亦舟一口咬定是自己弄伤的,终于让梁语陶的疑心全都消失。
当年,曾亦舟的手受伤之时,她尚且处于昏迷之中,这中间的事,她确实是不知道的。因而,此刻,当老人胡乱地将当年的事情系数陈述时,梁语陶几乎是震惊的。
十六岁时,她尚且不懂爱意为何物。但那时候,却已经有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愿意用生命守护她。
梁语陶忽然心疼了,漫无目的地心疼了。
这时,周丽从外头走进来,听见老人独自的呓语,不由道:“叔父,你又在胡说些什么呢?”
梁语陶揩了揩缀在睫毛上的零星泪花,朝周丽微微一笑。
之后,站起身,出了门。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周丽安顿好老人家之后,就跟了出去。
彼时,梁语陶正坐在院子里,俯首撑着脑袋,背对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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