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节(2 / 2)
徐璐手上捏着方红色巾帕,娉婷立于堂前,四下环顾,见屋内空荡荡的甚为清冷,杨家各个主子倒也在场,却一个个低头垂目,不敢与她直视。
杨老夫人的镇定,倒让徐璐意外,她原以为做了坏事之人,被人揭穿阴谋后,肯定会尴尬而惊慌。不料人家却是半分难堪也无,镇定若斯,端得厉害。
不过一想,为官之人从来都是脸厚心黑,否则杨国瑞也不会官至首辅。而妇凭夫贵的杨老夫人,浸淫官场多年,想来也练就了官场中人最常见的心黑脸皮厚的本领。反倒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也是,但凡是人,生来便有着演戏的天赋,视地位本领,只差高低而已。
徐璐淡笑了下:“有件事,和您身边的吴嬷嬷有关,特地来与杨家祖母商量下。”
杨老夫人淡淡地道:“何事?”
徐璐找了个椅子坐下,两个神色冷肃的侍卫,揪着个被五花大绑的中年女子,被掷于地上。
“这道姑的事儿,想必老夫人也都知道了吧?有人指证,这道姑是老夫人身边的吴嬷嬷指使。所以我特地来请吴嬷嬷与她对质。”
那道姑抬头,声音尖利,语无论次,“就是她,就是她,夫人,就是她指使我的,还说若事成,就给我一千两银子。”
杨老夫人转头对吴嬷嬷道:“既然人家指认你,你可认罪?”
一身深藏青色长比甲暗红色褂子黑色裙子,头发梳得齐整的吴嬷嬷面无表情:“绝无此事。若凌夫人信不过,大可捆了老奴去见官。七十二道酷刑尽管施来。”
徐璐笑了起来。
这老妇当真心思慎密,先前有关自己不能生养的流言,原是她散播出来。大概笃定自己少不更事,就算知道是她幕后主使,也无法耐何她。这才有恃无恐。
照着一般人的思维,被谣言攻击的人,肯定会大加辩驳,但越是这样,就越落了下乘。别人非但不会相信你,反而会认为你因流言袭击而乱咬一气。
不得不说,这老妇对人心的揣摩非常精准。也算准了她只会吃这个哑巴亏,就算要恨也只能恨在心底。说不定因为这个恨,反而会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来。那样她就越发处于被动,进一步被这老妇玩弄于鼓掌间。
但这老妇却是低估了她,更低估了刘夫人林夫人等人对她的维护。她反借刘夫人之口,飞快地补了她一刀,让她的阴谋大白于天下。
这老妇天生就是玩阴谋的行家,用她的阴谋诡计,不知整了多少官夫人,以至于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前脚把流言散播了出去,以为自己年轻,少不更事,没法子反击,后脚又把这道姑推到人前。
世人皆迷信,又借着徐夫人巧赢官司一事,让徐夫人对仙姑言听计从。紧接着,仙姑又掐算出自己命中无子,这老妇也拿捏了徐夫人看自己不顺眼的心思,在得知所谓的真相后,肯定会有所行动。
这老妇的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好,掐准了徐夫人的迷信心态,拿捏了徐夫人的脾气和性格,更是找准时机,在徐夫人赢了官司对仙姑空前信任的时候,再让仙姑放出了不利的话来,徐夫人自然而然就落进她设好的瓮中。
或许,按这老妇原本的设想,徐夫人在知道自己命中无子后,会直接告诉凌峰,不管凌峰怎生表态,她应该会立即进京,把此事告知给公婆。没有一个做父母的,能够接受儿媳不能生养的。以凌家的门弟权势,就算不休妻,也有的是办法让她消失或“病”死在凌家。
等她自动消失后,这老妇便有理由把她的孙女嫁给凌峰了。那时候的凌峰,已亡两任妻子,名声自然会大打折扣,对继室要求肯定不会太高,这老妇再从中运作,杨丽娘嫁入凌家,指日可待。
但人算不如天算,徐夫人最终没有被仙姑蒙骗,反倒被自己暗中策反,将计就计,反将了这老妇一军。
不过这老妇也着实厉害,就算明知那仙姑是这老妇指使,但她本人却未出面。只一个吴嬷嬷,还没法子拉她下水。
尤其这吴嬷嬷对这老妇很是忠心,徐璐让人查了查,这才明白,吴嬷嬷一大家子,儿子孙儿孙女十余口人,身家契书全捏在这老妇手中。
吴嬷嬷咬口不认,也情有可原,这老东西心里也门儿清,若咬死了不说,说不定还能有条生路,若松了口,一家老小就要遭殃。
即便是官府真拷问出些什么来,这老妇倒可以反咬自己一口,堂堂督抚,纵容妻子污蔑朝廷命妇,对其奴才擅用私刑,屈打成招,这老妇再哭哭啼啼的弄根白绫寻死觅活,堂堂督抚夫人,污蔑朝廷命妇,若让言官知晓,就有得闹了。
杨国瑞虽不在朝堂,却是风光致仕有今上亲笔“地方各州府当好生侍奉”御旨,这杨家老妇又是朝廷赐下的一品诰命夫人,等闲之辈也不敢轻视。
从林夫人徐夫人嘴里,知道这杨家老妇精于算计的高超心计后,徐璐可不敢再掉以轻心,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镇定而从容的老妇人。从她第一次登凌家门的种种作为,到暗中算计自己,再到仙姑掐算事件,无不是精心算计好的。若真让她算计成功,自己就算不被凌家休弃,将来她也不会再有好日子过了。
再则,吴嬷嬷已老迈,倘若真叫去衙门,她来个抵死不认,衙门里也是不敢用刑的。说不定她来个碰柱自杀,那肯定更会热闹。
“瞧您说的。”徐璐面上带着微笑,满脸的温和,“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到处都是,事情败露后就胡乱攀咬好脱罪。老夫人您再是慈悲不过的,怎会陷害我呢?”
这老妇脸皮之厚,世间少有,估计也打着“就算阴谋败露,大不了被外头讥讽笑话一番,反正又不少一块肉”的想法,面对自己的质问,就来个死不承认,自己也拿她无可耐何的。毕竟这老妇有诰命夫人衔,丈夫又是风光致仕的前任首辅,泉州城也有言官衙史,她又是杨氏的祖母,而自己只是继室……她笃定自己会投鼠忌器,不管她如何做,这老妇都有法子对付自己。
杨老夫人似乎并不意外徐璐的反应,脸上的微笑如夏日里陡然落下的冰刨,“我就知道你是个明辩明非的,断不会被一个骗子唬弄。峰儿娶了你,确是有福了。”
“您说得是。”徐璐也在笑,还比她更加温和热烈,“爷不止一次对我说,也不是随随便便的阿猫阿狗都能嫁给他的。”她看了杨丽娘一眼,她似乎被杨老夫人的镇定感染,背脊已挺了起来,脸上又恢复了些许神采,目光傲然地看着徐璐。
徐璐笑容不变,望着杨丽娘,温文浅笑,“这姑子胆大包天,自己招摇撞骗事迹败露就胡乱攀咬人,让您受惊了。我这便打死她,给您出气。”“来呀,把这可恶的骗子给本夫人就地打死。”徐璐清冷的声音似响在耳边的呢喃,说出来的话却血腥残忍。
不等杨老夫人一家子回神,已有几个健硕的侍卫上前,手上各拿着厚实的木棒,浸过桐油的梨木棒结实坚硬,敲在那姑子身上,那姑子杀猪般尖叫起来,拼命地咒骂着什么。
徐璐说:“到这个时候了,还在胡乱攀咬人,把嘴巴堵上。”
一块破碎布把姑子的嘴巴堵上,她叫不声来,只能从喉间里冒出沉闷的嗯呀声,这姑子自知小命不保,只能怨毒地盯着杨老夫人一系,目光咬得死死的,杨老夫人面不改色,不动如山,如泥雕木偶。
吴嬷嬷也是久经场面,如木头般动也不动,姑子身上的血迹和嘶哑闷吼也无法影响到她。
杨老夫人的两个媳妇,到底没经历过大场面,这时候已是脸色青白,身子瑟瑟发抖。
杨丽娘紧紧偎在祖母身边,死死咬着牙邦,也不去看这姑子,倒也够镇定的。
二十多棒子下去,这姑子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全身血迹斑斑,看得触目揪心。徐璐淡淡地笑着:“这便是胡乱攀咬的下场,拖下去吧,弄口薄棺埋了罢,免得成了孤魂野鬼,再跑去害人,可就麻烦了。”她目光散慢地看着杨老夫人。
杨老夫人握着手上的佛珠,巍然不动。倒是杨丽娘,不可自抑地抖了抖身子。
杨老夫人目光冷冷扫过徐璐,声音冰凉,“凌夫人除了处置这个姑子外,可还有别的事没?”
“有。”徐璐淡淡一笑,对付这种千年老妖怪似的人物,除了比耐力比恒心比毅力外,还要比镇定和控制场面的功夫。
“把人带进来。”
几名侍卫昂然地带了个人进来,粗鲁至极地掷在地上,耳边响来一阵低呼声,而杨丽娘已失声叫道:“秦姨,怎么是你?”
地上的女子正是秦氏,与杨家有着姻亲关系,也是杨老夫人闺女的小姑子。
因姻亲的关系,这秦氏与杨家也是较为熟悉的,这时候从地上爬起来,惨叫道:“亲家老太太,您行个好,快救救我呀。我大嫂可是您亲闺女呀,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我还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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