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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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亲妹子沈韵竹无辜背负“沈三离”的名声,沈义然不敢莽撞行事了,免得这世上又多一个无辜女子背负坏名声,于是转移的话题,故作神秘的说道:“你在贡院街北面的遗贵井住了有半年了吧,可知这遗贵井地名的来历?”

孙秀说道:“在华亭老家时,那租给我房子的老乡祝媒婆说过,在我大明帝国建立之前,张士诚在江南之地称帝,国号大周,后来太【祖爷打败了张士诚,成为江南的新主,在金陵城建立都城,开国元勋徐达俘虏了张士诚的兄弟,软禁在此,这兄弟跳井殉了大周国,所以那个地方叫做遗贵井了。”

哈哈!沈义然摇头道:“这是是市井小民以讹传讹而已,张士诚的三个兄弟要么战死要么投降了,没有人投井的。其实这遗贵井来历很简单,只因在前朝的时候,那里和我家乌衣巷一样,都是荒坡野地,传说那里有一口枯井,枯井住着一窝狐狸精,时常化作女子在月圆之夜出来勾【引男人,吸其精血,枯井里骷髅堆成小山,有得道高僧经过此地,除掉了这一窝狐狸精,将狐狸精的元神封印在枯井之中,所以前朝金陵人将此地叫做妖怪井,后来太【祖爷将鞑子赶出中原,在金陵建立大明朝,开荒辟地,召集天下工匠和富商来金陵居住,嫌这妖怪井地名不吉利,便改叫做谐音的‘遗贵井’。”

啥?住着一窝狐狸精?原名叫做妖怪井?秋老虎的大中午头热的厉害,孙秀却平白无故吓出一身白毛汗来!回想起岳母一家子都是女人,而且都是貌美如花,连年近四十的岳母都风采依旧,不显老迈,不像是娘子的母亲,倒很像亲姐妹似的,难道改朝换代后,妖怪井的封印被打开了,岳母一家都是狐狸精?

现在想想,岳母家的确透着诡异,孙秀越想越怕,喝酒壮胆,不一会就喝醉了,沈义然雇了马车,叫书童扶着孙秀上车,往遗贵井而去,孙秀曾经说过,他岳家姓余,沈义然便在一个挂着‘余宅’的大宅子门口停车叫门,看门的老苍头果然认出了酒醉的三姑爷,忙叫人其抬回房,沈义然跟着进了余宅,管家过来迎接,客客气气的请沈义然喝茶,沈义然掏出一张银票搁在茶盘里,问道:“请问贵府可有待字闺中的小姐?”

次日一早,孙秀酒醒,出门去江南贡院温书,刚走出角门,就见管家扶着沈义然上马车,还说道:“大姑爷走好。”

孙秀惊讶的张大嘴巴——沈义然怎么也变成了自己的大姐夫?!

沈义然将目瞪口呆的孙秀拉上马车,命书童赶车去江南贡院,马车行驶到贡院街了,孙秀方回过神来,“你——你怎么也是我大姐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也被狐狸精迷住了?”

沈义然说道:“你啊,初来金陵之地,这里水深着呢,你呆头呆脑的只顾着瞎蹚浑水,却不知自己入了烟花之地了,难怪银子花的流水似的。”

孙秀双目赤红,扑过去要打沈义然,“你胡说八道!我娘子清清白白的,她怎么可能是烟花女子!”

沈义然推开孙秀,叫道:“金陵除了秦淮河挂牌做生意的花楼,还有一种在民宅之地的逍遥之所,一般都是落魄的官宦人家,家中男子或死或被流放,当家主母为了维持家计,享受以前豪奢的生活,便带着家里的女眷坐起了皮【肉买卖,金陵俗称叫做‘半开门’,北方叫做‘零碎嫁’,与恩客夫妻相称,家奴把恩客叫做姑爷,所以你的大姐夫隔三差五的换人啊,笨蛋!”

☆、第56章 土秀才惊醒南柯梦,老夫子误读建阳书

孙秀如行尸走肉般沿着贡院街茫无目的行走着,四周的繁华和他就像隔着一面玻璃镜子,他苦闷的世界和周围格格不入。别人都在高声谈笑、商家在门口招揽生意,车水马龙、文人骚客如过江之鲫,谈论着何人能在秋闱中脱颖而出,来往之人不是为名、就是为利,只有他孙秀一人形影单只,万念俱灰,不知往何处去。

来金陵约半年,繁华浮世,如同南柯一梦,枕边红米分变枯骨,类似沈义然这样的明眼人一瞧便看出端倪,唯有他这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糊里糊涂的“娶”了一个烟花女子为妻,还以为人家是大家闺秀,真是个傻子啊!都快两个月了,还恍然不知枕边人的真实身份,而妻子如戏台的伶人一样,配合着自己演了一出“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的完美结局,墙里佳人和墙外行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真是讽刺啊!墙里佳人原来是人尽可夫的烟花女子,而墙外行人是一个被浮华蒙骗迷惑的乡下土秀才!你们城里人真会玩1

孙秀失魂落魄、如孤魂野鬼般在秦淮河边游荡着,到了傍晚,突然从北边吹来一股凉风,这股凉风很快驱散了秋老虎,强势的罩在金陵城上空,用一场带着寒气的秋雨提醒人们秋天已经到了,赶紧把纨扇凉席收起来吧。

被秋雨淋醒了,孙秀抱着脑袋躲进前方的河楼里,闻到一股烤猪蹄的香味,这便是他前夜特地给小娇妻打包带回去吃的那家酒楼了。孙秀毫无胃口,但是在酒楼也不能白占了座位,便随口点了镇店之宝烤卤猪蹄,和一坛解油腻的黄酒自斟自饮起来。

乌云罩顶的天气夜晚总是来的比平日要早一些,孙秀吃了半个猪蹄、喝干一坛黄酒,天色已经全黑了,外头雨点小了些,但是也更冷了些,凉风和着细雨透过窗户吹进来,孙秀打了个寒颤,店小二见状便要关窗户,被孙秀阻止了,说道:“不用关了,正好醒醒酒。”

华灯初上,店小二点燃一盏防风雨的琉璃灯挂在店铺幌子上面以招揽食客,烟雨楼三个字在夜色中也能看见。三辆马车在店铺门口停下,几个才留头的小小少年并两个青年人分别从马车上下来,雨并不大,小少年们都是头顶风雨走进来的,唯有一个高大的青年撑起一把雨伞,将一个相貌颇为秀丽的小相公接下马车,雨伞严严实实的罩在小相公上头,那青年自己却没有遮拦,只听见那小相公说道:“就几步远,打什么伞呢。”

那青年人说道:“你才出了月子,不好淋雨受凉的,不然我如何向岳父岳母交代?”

那小相公说道:“什么叫才出月子?儿子都半岁了好吧!人家都说女子一孕傻三年,你是当爹傻三年,数日子都不会了。”

青年人笑笑没有反驳,雨伞一直固执的罩在小相公头上,而已经站在店门口的两个小少年发出一阵嬉笑之声,似乎见惯了。

我说听声音怎么像女子,原来是对小夫妻啊,店小二大悟,他家的烤猪蹄风头正足,这烤猪蹄不比点心包子等物买回去吃、或者在家热一热都一样的味道,烤猪蹄吃的就是刚出炉的那股皮焦肉脆的新鲜劲。金陵民风开放,时常有女子着男装跟随夫婿或者家人来品尝美味,早就见怪不怪了。他忙点头哈腰将这一行人往店里引去,那个青年人说道:“我们要包下三楼。”

店小二歉意说道:“三楼和二楼都已经客满了,菜也上桌了,不好撵客人走,一楼刚空出一张大桌子来,您和这几位小相公就坐在那里吧,靠着两扇窗户很是风凉,小的再用屏风围着桌子隔断四周,保管各位客官清清静静的用饭。”

青年人看着小相公,小相公一摆手,“来都来了,还能空着肚子回去么?都坐下吧。”

又指着其中一个小少年说道:“今竹,我可是从来没在大堂里吃过饭的,今日屈尊来此,这店里烤猪蹄若是没有你说的那么好吃,我就——”

小相公想了想,也没想出如何惩罚合适,只是含含糊糊说道:“你要是哄我,以后休想打着看我们的幌子从瞻园里跑出来玩耍。”

那被唤作今竹的小少年呵呵笑道:“表姐何时见我说过大话?是真是假你尝尝就知道了。”

众人落坐,店小二果然搬来两个一人多高的屏风来,将这一大桌人圈在里头,又搬来几盆花搁在屏

风外面,即使有客人经过此地,也不会听见里面的人说些什么。

这对青年夫妇便是朱希林和徐碧若了。他们三年前在鸡鸣寺初遇,一年后成婚,是一对欢喜冤家,如今已经朱兼滔已经半岁了,满地乱爬的时候。朱希林有了岳父魏国公做靠山,北城兵马司指挥使的位置自然坐的是稳稳当当,徐碧若这两年为人【妻,为人母,火爆活泼的性子却是一点都没变,沈今竹去她家里稍微一怂恿,她就要夫婿朱希林带着众人从北城英灵坊的宅子几乎跨越整个南北,坐了一个时辰的马车来南城的秦淮河河楼里啃肘子。

此时孙秀盘中的猪蹄已经凉透了,他不知该往何处去,便向店小二又要了一坛黄酒喝着,店小二正在搬着一架屏风,围起前方一个大桌子,歉意的说道:“客官稍等,我布置好屏风,便给客官拿酒。”

那屏风直接将前方整个窗户都圈进去了,一时孙秀觉得气闷,酒劲上头,顿时恍惚起来,孙秀说道:“算了,结账吧,我要走了。”

付清了饭钱,孙秀跌跌撞撞的出了酒楼,听见三楼有客人点了小唱,琴瑟柳笛之声顿起,正是一曲皂罗袍,唱的是此时最当红的《牡丹亭》游园一折,小唱的声音尚还稚嫩,但是声音婉转绵长,真是逐渐兴起的水磨腔,此时那小唱正唱到:“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此时金陵城秋雨绵绵,恰好就是唱词中的雨如丝、风如片,再看秦淮河上花船如织,可不正是烟波画船么?联想这半年在金陵城的经历,真是恍然如梦,光阴匆匆过去,这韶光真贱啊,眨眼半年就过去了,我投入一片痴情,却得到一个空中楼阁般的露水姻缘。

听着酒楼上直入人心的歌声,孙秀在秦淮烟雨中蹒跚而行,他看着秦淮河的烟波画船,情绪低落到极点,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缘生缘死,谁知谁知?情终情始,情缘已逝,唯有这烟波画船依然如故,什么功名利禄、什么儿女情长、什么青史留名,到头来不过是南柯一梦,百年过后,有谁在乎这些呢,正如自己一腔痴情错付与人,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乡下土包子在城里的笑料而已!

罢了罢了!浮生对我而言只是炼狱,还不如此时跟随这烟波画船而去,了却此生吧!孙秀走进了人生死胡同,一时想不开了,加上歌声景致如此,更助长了他的悲戚之意,竟然打算投了秦淮河而去!

孙秀存了死志,朝着河岸码头缓缓走去,正欲翻过石栏跳河,一把大红的油纸伞遮了过来,温香软玉靠近他的怀中,轻启朱唇,正是他最熟悉的芳香,“相公,下雨了也不向店家要一把伞打着,这秋雨甚凉,若是冻坏了,两日后的秋闱如何应对?三年才一次呢,莫要错过了功名。”

“娘子?你怎么来此处——你会知道我在这里?”孙秀大惊,眼前的二八佳人俏然而立,梳着妇人头,插着素银的首饰,外头罩着一件白色羽缎大氅,杨柳眉、鹅蛋脸、悬胆鼻、樱桃小嘴微微翘起,好像有些生气,素面朝天,没有施脂米分,余三娘娘子将雨伞举到孙秀那边,自己整个身体都在秦淮烟雨中,细雨很快润湿了她的鬓发,那乌油油的鬓发就贴在她的脸颊边,像一弯新月蜷曲着,俨然就是清纯脱俗的大家闺秀,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是烟花女子!

余三娘拿着帕子欲给孙秀擦去脸上的雨水,说道:“在家等了许久不见你回来,天色晚了,又下着雨,想着早上你出门时没带伞,心下有些担心,就来寻你,想着你前日带回去的猪蹄子着实好吃,觉得你可能就在此处吧,打听着秦淮河这一带就属烟雨楼的烤卤猪蹄最好吃,便寻访过来,你果然在这里呢。相公,时候不早了,我们早些回去歇着吧。”

孙秀别过脸去,避过了余三娘手里的帕子,余三娘一顿,而后收回帕子,眼前丈夫的面容依旧,只是表情特别的陌生,看着自己厌恶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世上最污秽的东西,也罢,悬心了两个月,做了两个月的美梦,终于到了醒来的这一天,可笑自己还心存侥幸,以为还能再瞒着丈夫一阵子呢。

余三娘喃喃道:“你——都知道了?”

孙秀呵呵冷笑道:“半开门?零碎嫁?名字都挺好听的,我老家松江华亭就没这么遮遮掩掩的,都叫做暗门子,说的就是你们这样的暗【娼。你骗得我好苦,见我是乡下来的土书生,设局骗财骗感情,难怪这几日要银子要的那么勤,是另找了有钱的冤大头,想榨干我的银子、赶我走,换人当三姑爷是不是?”

一字一句如万箭穿心般,余三娘没想到自己早就千疮百孔的心居然还能感觉到羞辱和疼痛,双手脱力,罩在孙秀头上的油纸伞便倾斜而下,落在秦淮河中,孙秀见余三娘神情悲痛,两行清泪簌簌落下,心中一软,想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擦泪,被细雨淋的猛地回过神来,袖里拿着帕子的手攥的紧紧的,冷冷道:“你哭什么?难道是我骗了你不成?你若识相,便回去收拾我的东西,明日一早就送到隔壁我租居的小院去。你若继续昧着良心扣下我的财物,我就——我就去顺天府衙门告你们讹诈。”

“好。”听到孙秀如此说,余三娘止了泪,她反手将大氅后的兜帽拉上去戴在头上遮风拦雨,果然男人是靠不住的,真遇到什么风雨就远远避开了,只有自己保护自己。还是母亲说的对,余家女人就是始乱终弃的命,祖母那一代从金陵迁移到山东曲阜就开始做半开门的营生,三代为娼,那个正经人家瞧的上?原本以为哄住这个呆头呆脑的秀才,笼住他的心,再慢慢解释,她会有不同于祖母、母亲的未来,可如今看来,还是自己想的太天真了啊。

兜帽遮住了余三娘的悲伤,她艰难转身,不再看这两个月称为相公的男人,走了两步,孙秀突然疯癫了般扑过去从后面抱紧了余三娘,大声吼道:“难道你就这么走了吗?没有辩解、没有解释、也没有道歉!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足足耍了两个月!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何要选中我?我们夫妻两个月,你难道都是在演戏吗?你就没有一点真真中意过我?”

余三娘哭诉说道,原来她们余家姐妹原本应该就是金陵城的大家闺秀,可是从祖母那一代开始时,家族分崩离析,她们这一支遭遇大难,被族里从家谱中消去,除了姓名,驱逐出金陵城,从此改了姓名,她祖父死在监狱,祖母带着独子和两个女儿远走高飞,儿子病死在路上,祖母和两个女儿最后辗转到了山东曲阜,定居于此,一来为了维持生计,二来也是迫于当地权贵的威慑,便带着两个女儿做起了半开门的营生,这一做就是三代女人。

后来祖母和大姨相继去世,余母就带着亲生的三个女儿,还有大姨生的两个女儿继续家族的生意,去年冬天,来了一个出手阔绰的恩客,也不知那恩客和余母说了些什么,余母就突然带着女儿和侄女们千里迢迢举家来到金陵城,换马换船的,足足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在除夕之前到了金陵城,那遗贵井的三进大宅院就是恩客送给余母的,早就过了户了,房契上写的就是余母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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