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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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高密是王氏的娘家,王氏嫁到南京这些年,王家衰落的劲头不见颓势,她明里暗里贴补了不少进去。管嬷嬷总不能阻止王氏孝敬她以前的两个主子,只得叹道:“别忘了,你还是四个孩子的娘呢,总得留些私房给他们。”

“我省的。”王氏摇头道:“不过这次不是娘家要银子,是京城管彤那边有消息了。”

梳齿在发丝中一顿,管嬷嬷微怒道:“是那个臭小子!居然敢瞒着我!”

管嬷嬷终身未嫁,管彤是管嬷嬷从仁善堂抱来的养子,聪明机灵,沈家在京城有产业,王氏将他安排在那里做小管事。

王氏说道:“是我叫他不要告诉你的,对方开价太高,要六千两银子。”

“什么!”管嬷嬷急得忘记了分寸,手上一用劲,梳篦拉断了王氏几根头发,“他准是被人骗了,不过是暗中寻一个人,怎么要这么多银子?”

王氏头皮吃痛闷哼一声,语气依旧坚定:“管彤找了门路搭上京城北镇抚司锦衣卫千户大人,千户大人说只要当年那人确实被辗转押送到了京城,他肯定能帮忙找到——即使找不到活人,也能查到埋尸所在。嬷嬷,如果连锦衣卫的千户大人都找不到他,这世上就没人能找到了。”

“送走这笔银子,咱们一年就白忙活了。今年才过半,下半年要寅吃卯粮了。”管嬷嬷抖着手拔|出梳篦里头的断发,她知道无论怎么劝,都不能让王氏放弃这个机会,只得说道:“寻了这些年,时间和银子耗费颇多,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天生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性子,这一次出手就是六千两,我帮你一起填这个大窟窿,不过你要答应我,无论这位千户大人有没有查出结果,你都要收手。”

王氏默然,低头不语。

管嬷嬷长叹一声,帮着王氏通完头,转身离开了。出了院门,管嬷嬷信步走到莲花池旁的抄手游廊处,天已擦黑,蜻蜓和从河畔处飘来的柳絮一起在莲叶间飞舞,轻飘飘的柳絮顺着晚风吹到管嬷嬷口鼻间,管嬷嬷烦闷的挥着帕子扇开,却有更多柳絮飘来,就像那些烦心事,仿佛都没有边际。

管嬷嬷一圈一圈的松开缠在食指上的白发,给王氏通头时,发现她头顶有一根白发,在一窝青丝间格外刺眼,她佯作被六千两的数字吓到,乘机拔下,在清理梳篦时偷偷缠在食指上,我的傻小姐哦,你在最好的时光遇见他,所以觉得那人也是最好的。可韶华易逝,红颜易老,即使找到那人又如何呢,你们再也回不去了。

对于王氏来说,一念既出,万山莫阻。人不能永远都活在最美好的时光,也不能回到过去,可那个时光的人和事便是执念,执念在心,不得超脱,不得轮回。

王氏闷坐在妆台前,直到华灯初上,浴房传来三岁双胞胎儿子沈礼敏和沈礼讷嬉戏尖叫声,魔音穿耳般将王氏从回忆拉进现实。

哗啦啦的水声,就像两条鲤鱼在浴桶里扑腾,两个乳娘慌乱的声音夹杂其间:

“讷哥儿,你不能尿在洗澡水里啊!”

“敏哥儿!更不能对着你哥哥尿啊!”

“啊!弟弟好坏!在水里放屁好臭哇!”

“放屁算什么,我还要拉巴巴呢!”

这两个小冤家,简直比四丫头小时候还熊,看来她不亲自出马,今晚这个澡要洗到半夜了,王氏整理了心情,命人提了两桶热水跟她去了浴房。将两个皮猴从浴桶里里提出来,腌咸鱼般全身涂满了香胰子,再用水瓢舀了热水冲干净方休。

打发两个娃儿上床,读了两页山海经,总算把两个小魔星哄睡了,王氏觉得精疲力竭,回到自己房中合眼就睡,梦境中,她又回到山东高密老家,马车所行的道路,左手是一望无际火红高粱地,右手边是风吹麦浪金灿胜黄金,秋天清爽的风吹开马车的布帘,恍惚中,前方有个熟悉的人影站在路中央,少年身姿如松,双眸纯净如水。

终于找到你了!王氏跳下马车,飞奔而去,风吹开她的发髻,三千丝如柳絮般飞舞着,在快要接近少年时,她已累的跑不动了,猛地发现自己已是鸡皮皓发老妪,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找到又如何呢?我现在已面目全非,变成当年我们都鄙视的那种市侩做作的妇人了。最美时光遇见的你,一定很厌恶现在的我吧。 离他似乎只有一步之遥,可王氏已经失去了往前走的勇气。重聚的恐惧其实比重聚的期望更痛苦。

王氏在恐惧中醒来,窗外蛙叫虫鸣,她怕说梦话泄密被人听见,从不安排丫鬟在塌下伺候值夜,自己悄悄起身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心里逐渐清明起来,此时睡意全无,索性去隔间看看两个小魔王。

走到门前,就听乳娘一边嘘嘘声给熟睡的孩子把尿,一边嘟囔道:“睡前非要灌一大碗绿豆水,好好的挺尸不行么,一晚上不知道要把多少次尿,尿你娘的骚x。”

另一个乳娘打着哈欠道:“小心他们听见,这两个狗崽子像他娘那样精着哩,我们下半辈子的富贵都要指望他们。”

“都睡迷了知道什么。”

王氏心情本来就糟糕透顶,听了这话如何不怒?她一脚踢开房门,叫道:“来人啦,把这坏了心肝的刁奴打出去!”

次日一早,王氏带着孩子们给沈老太太请安完毕,长子沈礼斐和长女沈芳菊去了学堂读书,双胞胎小子在罗汉床上翻筋斗打闹,沈老太太命丫鬟们抓了果子带着两小子去外头玩,屋子立刻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鸡翅木灵龟献寿底座西洋大钟咚咚咚敲了七下,打破了平静,沈老太太端着茶碗问道:“今早天没亮,你那院子就乱哄哄的,说是赶走了敏哥儿和讷哥儿的奶娘?”

王氏忙站起来,“孙媳妇行事太急,这事本该先问问您的意思。只是那两个刁奴欺孩子小,当着他们的面说些不干净的话,晚上恰好被我撞见了,一时气不过,当即打了二十板子,叫她们卷铺盖走人,动静闹的太大,打扰您休息了。”

沈老太太慢悠悠说道:“我倒是不打紧,现在年纪大了,觉少,中午歇一歇就够了。这个家交给你管着,处置两个奶娘这种小事不用问我,当年选她们的时候瞧着干净老实,岂料才过了两年就忘了本分,富贵窝里打滚,得意忘形了。殊不知这富贵是咱们给的,是要她们做好自己的活计,她们做不好,咱们随时都能收回,将她们打回原形。得了富贵,还尽想些歪念头带坏哥儿姐儿的,你尽可以打板子撵出去,以儆效尤。”

王氏心中有鬼,总觉得沈老太太话里有话,暗想莫非小姑嫁妆一事泄露?心下翻江倒海,面上却不显,点头道:“老太太说的很是,这几天孙媳妇把家里的人口清一清,重新查问身契来历,丫鬟婆子住的房屋、箱笼等物也要抽查搜一搜,外头跟着哥儿小叔的小厮随从也不能放过了。”

“你说的很对,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治家就怕祸起萧墙。”沈老太太瞥了王氏一眼,“对付这些刁奴,不用些雷霆手段是不成的,可是也要选对时机和方法。尤其是敏哥儿和讷哥儿,睡的正香呢,突然喊打喊杀的,小心吓坏了,小孩子三魂七魄还没长全呢。”

王氏低头认错道:“老太太教训的对,昨晚我一时冲动踢了门,当即就后悔了,忙叫了丫鬟拿薄被裹着两个哥儿,抱去大姐儿院里歇着,好在他们都是雷打不醒的年纪,一觉到天亮。”

大姐儿沈芳菊十岁,已经单独一个院子住着了。

“我瞧着两个哥儿的精神尚好,应是没有吓的,只是以后莫要如此了”沈老太太叮嘱道:“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娘了,又要照顾小姑小叔子,大郎在外做官帮不上忙,家里内事外事都要你做主,责任重大,要比以前更稳重些才好。”

“是。”王氏垂首看着雪青色镜面马面裙裙摆,预料今日有一顿教训等着她,只是没想到这次老太太一番模棱两可的话让她悬心警惕:到底是嫁妆事泄呢,还是真只是因为怕吓着两个哥儿?亦或是二丫头和离、四丫头淘气,老太太心情不好,拿自己这个孙媳妇出气?

再往深处想想,最后那句“内外事务皆由你做主”,这意思难道是质疑自己管家的能力,要派人过来分权么?如果真是这样,受人掣肘,她以后不仅捞油水的机会少很多,而且抹平之前的窟窿都不方便了。

王氏越想越心惊,回到居所后急找管嬷嬷商议对策,不在话下。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小盆友节日快乐!保持一颗乐观的心态,就能年年都过六一节。

继续打滚要评,帮帮《今萍嵋》上个月榜嘛。忘记解释了,今萍嵋是本文三个女人的名字。

图为王氏的一套象牙描金竹篦,故宫藏品

☆、意难平小姑诉委屈,姑太太登门忆旧怨

且说沈老太太借着撵奶娘事件对王氏好一顿云山雾罩的敲打,预想王氏以后会收敛许多,别以为做了当家主母就能为所欲为,和离后清点嫁妆,居然出了约五千两银子的亏空,事发后白夫人被五个媒婆骂的当夜离开南京,不知去向;保人祝媒婆疯疯癫癫,两家都说不清,这债竟是无从追起,成了一笔乱帐。

沈家几代经商,当年是南京有名的豪商巨贾,到如今家底依然在,沈老太太不是心疼这笔银子,而是担心若这事是自己人做的,追查下去就成了丑闻,到时沈家名声扫地,她要三儿子设计白灏酒后失德这场戏就失去了意义。

做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占据道德的制高点,谋求好名声嘛。

王氏走后,沈韵竹端着一盘淋着酸奶酪的樱桃,从苏绣麻姑献寿屏风后走出来,沈韵竹用银果叉串起两枚樱桃,重新蘸了蘸酸奶酪,红白相间,煞是好看,沈老太太接过吃了,樱桃是去了果核的,吃起来方便雅观。

“这个你四妹妹最喜欢吃,给她也留了?”沈老太太问。

沈韵竹笑道:“您忘了?前天四妹妹偷跑出去被二哥哥撞见了,您罚她十日不准出房门、不准吃点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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