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2 / 2)
“是不是因为你总跟那只螺在一起,你们到处跑,早就被他们盯上了,所以……”
夷波不愿意想这个,一下一下拨弄海草。抬头看天,隔着水幕混混沌沌的,遥远得荒寒。
又有人小声饮泣:“我想回潮城,我们逃跑吧!”
“怎么逃呢。”另一个叹息,前前后后那么多雕题,往哪里逃才不会被抓?
夷波却会错意了,她觉得想逃出这里很简单,五指一伸,轻轻松松就把笼子割开了。笼底破了个大洞,她自己收势不住先掉了出去,大家瞠目结舌,既然已经开了弓,那就没有回头箭了,于是干脆将笼子割得粉碎,像猛然窜到空中的烟花,一眨眼工夫就四下逃散了。
雕题没想到会出这个意外,大将军愤然大喊,“造反了,抓住他们!”
于是乱作一团,潮城鲛人身姿翩翩向远处疾游,雕题浑身肌肉虬结,他们的尾鳍更有力,要论速度,潮城鲛人远不是对手。夷波来不及顾别人,自己闷头往空旷处逃窜,拿出那天和雷神比速度的决心来。眼看前面越来越开阔,几乎只剩她一个了,她心里愈发急切起来。还差一点儿,再加把劲就能突出重围。可是原本没遮没拦的地方突然架起了一片网,她刹身不及,一头扎了进去。
雕题快活得手舞足蹈,“人做的东西还真管用。”
夷波气得很,扒着网眼结结巴巴说:“都是鲛人……自相……自相残杀!”
胜利者不以为然,“我们雕题国的勇士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天生就是被奴役的,我们专管征服,明白吗?”
即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势单力孤,到底落进人家手里了。本以为至少能有个把逃脱的,谁知刚才的面孔重新又聚集到了一起,这次谁也没力气说话了,努力过一次,全军覆没,看来命运就是如此。
雕题一路高歌猛进加速收兵,夷波和同伴们就这么给扛回了南溟。南溟有别于南海,对人或海族来说都是陌生的。进入需要经过某个通道,陆上古籍称呼南溟为“海外”或“方外”,一直是个常人无法触及的神秘去处。夷波隐约听人说起过,南溟原本也是个讲规矩的地方,可是自从上一任溟主过世之后,这片海域就成了一盘散沙。雕题本来排不上号,如今也咸鱼翻身开始称霸王了。龙君如果再不归位,照这个趋势下去,恐怕连南海都要划进他们的版图了。
然而那么了不起的人物,不折腾出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奇来,似乎白瞎了他的名号。夷波泪眼婆娑地想,话虽如此,可他要是继续不知所踪下去,她恐怕真要当雕题王的宠妾去了,还怎么和他共谱龙鱼佳话!
耳边是雕题无意义的欢乐叫喊声,鲛人一般都很内敛,话不多,譬如每年一次的海族朝圣,你会看到各式美丽的身影穿梭,热闹而安静。绝不会像雕题,乱糟糟闹哄哄,和兽类无异。眼下他们落进雕题手里,可算是白璧蒙尘了,雕题粗鲁至极,挥动着手里的长矛,把他们一干人等驱赶进了雕题王的鲛宫。
雕题在海族里面算是很糙的那类,对生活环境要求不高,满足最基本的需求就可以。所谓的鲛宫,也建得张牙舞爪,毫无章法可言。不过进去之后发现进深真惊人,比起龙绡宫大了三倍不止。夷波不满地腹诽起来,龙君是南海之主,都没有他们这么嚣张。这雕题王是个穷奢极欲的家伙,审美又不行,除了往抱柱上镶宝石和珠玉,大概就不知道别的了。
大将军却很自豪,“看看,到我们雕题国来是不会过苦日子的,只要你们听话,以后顿顿有肉吃,天天有绫罗穿,比在潮城强多了。现在你们要进鲛宫备选,如果大王看得上,会留下培养感情;如果看不上,你们还有一次自由选择伴侣的机会……看我!”他略有些腼腆地拍了拍自己的胸甲,拍得梆梆作响,“年轻、气猛、有责任心,位高权重又富甲一方……”
话未说完,因为宫中有鱼官出来传话被迫中止,不过接下去的内容也能猜到,无非标榜自己是托付终身的不二人选。雕题和潮城鲛人不一样,他们没有忠贞的习惯,一个男鲛配几个女鲛是很寻常的事,但这样公然撬墙脚,大将军的胆子果然不小。男人嘛,总有两面性,对姑娘再温柔体贴,对于男鲛,手上命案可不只一两宗,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双面鲛。
鱼官光打手势不说话,身后出来一排虾兵蟹将,指引他们往殿中去。夷波混在人堆里前行,一面紧张,一面左右偷偷观望。海里不能燃火,可是大殿两侧供着几十个大盆,里面不知装了什么,绿幽幽磷火一样,照得殿里一砖一柱都是绿的。这里不像议事的地方,倒像阎王殿,夷波紧张地缩着脖子,远远看见宝座之下站着个人,背对他们而立,穿黑袍,领袖有金线回文缘边,贵重不失威仪。琅玕冠下长发蜿然,乌鸦鸦一直垂到袍子下方,似乎又把肃穆的感觉冲淡了。这雕题王的道行一定很高,居然不是鱼尾,是一双人腿!就是不知道正脸是什么样,别一转过来,斗鸡眼加地包天,那就太浪费这秀色可餐的背影了。
☆、第 13 章
大将军是跟着一起进去的,他仔细看了前方一眼,“三日未见,大王越发气度潇洒、英俊不凡了。看看这华丽的冠服,流线型的身材和大长腿,你们还有什么理由委屈和不情愿!大王可是我们雕题国上下的标杆,深受全国鲛女爱戴,帅出南溟新高度的一代霸主。能够追随大王左右,是你们的福气,别哭丧着脸,都给本将笑起来!”一边呼呼喝喝,一边转头问鱼官,“今天是十五吗?天还没黑就打算登陆?那我这就去安排大王的浮车和扈从……”
鱼官向他挤了挤眼,脸上有怯懦的表情,示意他噤声。大将军没有领会,继续不遗余力地邀功请赏:“大王……大王……照您的指示,臣这次把没有成年的潮鲛也抓来了。为了防止潮城那几个老家伙偷偷迁城,臣特地留下一队勇士驻守潮城。臣有道妙计献给大王,等下一批小鲛孵化,即送去潮城让那些潮鲛抚养。我们可以把潮城变成雕题的育婴房,潮城鲛人性情温和又有爱心,最适合当奶妈了。反正哑海如今没人掌管,我们向北迁徙,进驻潮城算了。以我们的实力,先横扫南海再杀进陵鱼国,一统四海指日可待呀,哈哈哈……”
鱼官以鳍扶额几乎晕倒,向上看看,那黑色的身影没有转过来,很平静地说:“一统四海……真是个宏大的理想。”
大将军嘿嘿笑了笑,“那是因为在大王的英明领导下,臣才敢发此鸿鹄之愿。大王今日声线清朗,身段风流,必须配一绝色。”他游进潮鲛群中寻找,直接把夷波提溜了出来,“大王请看,臣发现一个小鲛,长得花容月貌,一看就适合当宠妾。现在虽未成年,但大王可以把他养在身边,看着爱妾一天天长大,多么的心痒难搔和有成就感,大王一定会喜欢这种感觉的。”
夷波吓得抖作一团,“我、我……已经发愿当男鲛了。”
“你敢!”上面没出声,大将军先对她大喝了一声,“大王面前不得无礼!快说你要当女鲛,一生一世追随大王,不然把你鼻子割下来喂螃蟹,知不知道!”
夷波呜咽着哭起来,她不想当这个雕题王的小老婆,她还盼着能和龙君团聚呢!可是怎么办,大将军的刀锋在她面前晃了晃,银光照得她两眼发晕,她哭得打嗝,左思右想,不敢违抗,捂着鼻子说:“我愿意……追随大王,可是我已经有意中人了,你得到了我的身体也得不到我的心。”
大将军上窜下跳,“敢对大王不忠,死路一条!”
上首的人终于慢慢转过身来,姿容如电,眉心火纹悍然,居然和龙君长得一模一样。
有这样的一张脸,立刻不存在强不强迫的问题了。谁能想到丑陋的雕题鲛人里会长出如次匪夷所思的极品!夷波见底下一片哗然,她不甚聪明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难道之前所谓的龙君根本就是雕题国主?她和阿螺都被骗了吗?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错爱错爱,一下哭晕在地上。
大将军咦了声,“大王今日真是美得……惨绝人寰啊!”
鱼官再也看不下去了,抖抖索索上前行礼,“君上,本次押解的潮鲛尽数在此,毫发无损,请君上明鉴。”
他的视线掉转过来瞥了夷波一眼,“身为潮鲛,一点气节都没有,令人失望。”
夷波知道他是指她刚才的表现,心说失望你个鬼,最该失望的是她好吗!她居然那么容易轻信人,错把雕题当成龙君了。可是真正的龙君在哪里呢,兜了个大圈子,她前阵子死心塌地的对象出现偏差,简直是她百年爱恋的污点!
她恶向胆边生,又气又羞地指责他,“做鲛人要有做鲛人的自觉,明明是个雕题,你装什么龙!亏我之前那么敬重你,你难道不觉得受之有愧吗?你这个赖皮鲛,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也不能掩盖你斯文败类的事实,你是鲛族的耻辱!”
她这一通骂,众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上首的人白了她一眼,“笨成这样也是旷古烁今第一人了。”一面与她擦身而过,抬袖指了指道:“自今日起雕题国并入潮城,潮鲛要是看得上雕题鲛女,也可与之通婚。雕题善战,以后海疆的太平就归雕题负责,不得欺凌弱小,不得恃武行凶,若是让本座发现有异,族规惩处,绝不宽待。”
众鲛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大将军心里也存疑,追问道:“大王这是赞同臣下的意见了吗?不过也太彻底了些,譬如令我们的鲛女作配潮鲛,那些无能之辈会辱没她们的。还有雕题巡逻南海及哑海……我们只要征服,四海和平关我们球事啊!”
他刚说完,鱼官咚地一声跪下了,颤声道:“请君上恕罪,兀犴将军心直口快,不知其中厉害……”
这下大将军不说话了,再简单的脑子也能感觉到有些不对,他傻张着嘴向上看,“大王……”
“养着一帮连国君都不认识的将领,雕题国迟早要完蛋。”他皱了皱眉,厌恶地调开视线。
夷波旁观了半天,搞不清方向。这时听见阿螺的叫声,欢欢喜喜举着个框从宝座后面出来,扬扬手说:“回禀龙君,海图已经绘成了。这雕题王的皮真厚,我剥了半天才剥下来绷好,您看看,没有什么偏差吧?”
满殿的人都心惊胆战,水里似乎漾起一股腥味,到现在才发现有血丝漂浮,原来雕题王已经被杀了。
兀犴大将军面如土色,结结巴巴说:“这……这……不是大王!大王……”
鱼官捂住了他的嘴,小声道:“他是南海龙君,来替潮鲛报仇了!”
雕题国和潮城的过结由来已久,这百余年间雕题仗着凶狠欺凌潮城,现在南海海主回来了,有冤报冤有仇报仇,把他们的雕题王剥皮做了海疆图。这个下马威给得太狠,连久经沙场的大将军都唬住了,和鱼官抱头痛哭,哀悼雕题称霸海上的世代宣告结束,接下来他们得服兵役,连自由都受限制,就别再考虑个人的婚姻问题了。
夷波坐在那里发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龙君不是雕题王,他是来救他们的。
阿螺奔过来扶她,把她往前推了推,“快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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