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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夫人一直拦着,有些话锦衣今日也要说出来。夫人自嫁进侯府,对卫妈妈可有不敬?对红绫姐姐可有不和善?谁知他们面上和善,私底下却借老太君压制夫人。这次卫妈妈她……她甚至把手伸到夫人陪嫁的良田上。夫人忍无可忍,但依然顾念着侯府名声,寻个由头将她打发出府。这几日夫人战战兢兢,饭都用不了几粒,只一心念着世子,唯恐世子心生不悦。”
听完这话,再看有些消瘦的吴氏,他便信了五成。而后吴氏凄凉一笑,娓娓道来:
“夫君重情义,自幼与红绫一道长大,感情亲厚。此刻便是对妾身有所怀疑,也在情理之中。可世人谁不看重家财,便是侯府这等钟鸣鼎食之家,年前娴姐儿出嫁,京中还都盯着她十里红妆,数她压箱底的瓦楞片数。木已成舟,千错万错世子恼妾身便是,莫要再寻红绫徒增伤感。”
说到这吴氏干呕起来,待郎中诊脉过后,才知她有了一个月身孕。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再也不敢刺激吴氏,温言软语安慰后,他回前院书房,恰好翻出《论语》中所夹幼时习字帖。瞒住吴氏向老太君问明红绫去处,他便寻了过来。
一路上他都想好了,教训卫妈妈一二,再将母女安置在外面。待来年吴氏生产,寻个机会接回府里。可此时此刻,看清红绫眼中讥诮、卫妈妈满脸伤感,他怀疑更盛。
将面前世子情绪变化瞧得真切,卫嫤心中大概有数。
“世子可知,夫人以何种理由赶我出府?私自停药,意图诞育庶长子。”
“不可能!”
“当然,世子夫人怎会如此愚蠢。她定是觉得,刁奴侵占冢妇嫁妆,说出去有碍侯府名声。而通房私自停药,大多是个人不知天高地厚。再不济,也是掌家之人教养不利。”
楚琏第一反应是,竟然被她猜中了。然后再往深里想,红绫今日怎么如此咄咄逼人。莫非真如锦衣所说,平日他看不到的地方,她一向跋扈?可再想想,她不过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有他宠着,有老太君护着,骄纵点也在情理之中。
“我自知红绫委屈,但夫人已有身孕。如此处置虽有碍于你名声,但最合情合理。”
原来是有身孕了,连老太局都忌惮的免死金牌。卫嫤终于明白,世子为何在这么短时间内,如此准确地找来此处。此时此刻她就是老太君手中最锋利的刀,可偏偏即便知晓被人利用,她也得按剧本演下去。
“恭喜世子。不过夫人有了身孕,正该是需要静养之时,为何又在此时夺了掌家权?”
此言一出口,原本神态有所缓和的世子皱起眉头:“原来红绫对夫人误解如此之深,老太君年事已高,本欲命夫人主持中馈。可她只是从旁协助,如今查出有孕,立时便命锦衣把对牌送回去。”
卫嫤心道糟糕,有那四十板子先入为主,她本以为世子夫人是将门虎女。一朝娘家得势,便大刀阔斧排除异己。谁知那是个披着女汉子皮的白莲花,攻高防厚,远非她这种未经宅斗系统训练之人对手。
她沉默了,旁边卫妈妈却不能任人污蔑。
“琏哥儿打小聪明,书读两遍就能倒背如流。可后宅之事你几时了解过?我们母女皆是老太君跟前的人,尤其是红绫,可以说是老太君养大的。若是老奴黑心肝贪墨夫人嫁妆,传出去损害的大多是侯府名声。可若是红绫犯错,说起来却是老太君糊涂、不会调-教姑娘。世子仔细想想,单这一件事,谁受损最大?若不是心灰意冷,老太君又怎会交出管家权。即便还回去又如何?经此一遭老太君威信大损,又如何能像先前那样。或许老太君顾忌夫人腹中胎儿,又想一家和睦,心胸宽大不欲多说什么。但世子如此聪慧,多留心看看,总能捉到蛛丝马迹。”
卫嫤乐了,不愧是老太君跟前第一人,瞧这话说的,一点都没提自己委屈。偏偏老太君委屈了,不就是他们母女委屈了?老太君得势了,后宅东风压倒西风,世子夫人可不就难受了。
楚琏愣在原地,心中剧烈挣扎。他向来尊重正妻,且吴氏嫁予他三年,所作所为无可指摘,甚至连红绫都是她提议收入房中。但卫妈妈在府里呆了近四十年,红绫自幼伴他一道长大。日久见人心,两人也不是欺上瞒下、狗仗人势的脾气。
“我自是相信你们,此事定有误会。驿站简陋,妈妈与红绫先随我回庄子上。”
“不必!”
三重奏响起,母女俩诧异地看向晏衡。
后者手握刀柄,皂靴向前一步:“阿嫤已脱离侯府,如今归于我名下。前尘不计,日后与你无关。”
☆、第8章 反将一军
与你无关……
这四个字如报恩寺高僧做法事所念经文般,一字字直击楚琏面门,打到他心坎上。似紧箍咒般,每每响起便令他全身上下难受不已。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红绫在他心中地位,远不是收通房时那个希望她能一直留在身边的小丫头。十几年来的每早请安、每旬休沐,总有她陪伴在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到如今一听她真正要属于别人,而且此人还不是他能随便支使的侯府小厮,他心里一下子空了。
“多少银子,我出双倍赎回红绫。另外你救她一次,算镇北侯府欠你个人情。”
卫嫤看向晏衡,这可是来自侯府的善意。整个大齐朝的勋贵之家,除去皇家与两只巴掌数得过来的那几家公府,紧跟着再往下就是侯府。
扫一眼乖乖跟在晏衡身边的晏昀,她走到对峙的两人中间。
“机不可失,阿衡,你且好生考虑下。”
话刚说完,晏衡收起卧刀的手,在半空中一挥:“世子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救阿嫤,并非为图回报。只是不忍她落入老鸨之手后,再按尊夫人之意,赠予深山老林有虐妻之好的老鳏夫,受尽屈辱折磨而死。”
背后传来卫妈妈的抽气声。楚琏眼中升起来的志得意满,也硬生生扭转成错愕。
“红绫,她当真对你如此?”
卫嫤避开他伸过来的胳膊:“当时老鸨有此提议,牙婆道世子夫人定会同意。但夫人向来贤良淑德,生于将门又饱读诗书。她的想法哪是我们这等黑心肝小人能猜,说不定是下人误传了她意思。”
楚琏本以为,以红绫今日咄咄逼人,定会大吐苦水。谁知她不仅没有丝毫添油加醋,到头来反倒为吴氏说话。
“我会查清此事,发落了那起子奴才。”
带着怒意的话刚说完,门外跌跌撞撞跑进一小厮。见到卫妈妈,绝望的小厮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跪到她脚边,上气不接下气。
“官兵……呼……官兵包围了铺子,把掌柜和店里其他人全都抓起来了,听说他们还要去查城东的四合院。我被打发出去送货,远远看见忙躲起来。卫妈妈,你可得救救咱们。”
看世子从多云瞬间变阴云的脸色,卫嫤心道,这人也来得太及时了点,莫非是卫妈妈安排的?可转念一想她便否了这猜测,就算凭借老太君关系,卫妈妈能调动官兵配合她演一出戏,可她图什么?思来想去,能这么做的,大概只有世子夫人。
不仅卫嫤,楚琏也想到了这一点。红绫被发卖出京,消失不见,此刻卫妈妈正该六神无主。这时调官兵来查她私产,正是釜底抽薪。而他若不是偶然翻到红绫幼时写的字,也不会按捺不住找过来。若是没有自己,此刻他们母女在府外孤立无援,只能任人宰割。而府内老太君也好不到哪去,先是当半个孙女一手养大的红绫包藏祸心,而后又是跟前最有脸面的卫妈妈侵吞侯府私产。不利事件接踵而来,老太君威信必将降到谷底。日后即便名义上掌家,但暗地里也得受人辖制。
同样的事,换个角度去想,所得结果南辕北辙。而此刻他发现平日好些事,似乎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再往深里,吴氏既然如此厌恶红绫,之前为何极力主张他收房?莫非从那时起,她已经暗中想好了这一连串计划?
越想越心惊,脚底窜起一股凉意,他面色苍白如纸:“我竟被吴氏耍的团团转。”
卫嫤本不想与他多做纠缠,可如今她尚无力抗衡世子夫人,本想暂避锋芒,偏偏树欲静而风不止。如此她也不必再一味退让,虽然以她个人之力,世子夫人动动手指头就能料理掉,但她可以利用世子进行牵制。
牵制,而不是碾压。她还不想为了报复把自己搭进去,投入侯府后院无休止的宅斗中。
“哎,世子能想明白就好。”
听到她叹息,楚琏心下五味杂陈。有失落,更多的则是悔恨:“怪我,让红绫受这么大委屈。”
“这会我要说不委屈,未免太过虚伪。世子,总归过去的事已成定局,但这会铺子里掌柜伙计还在牢里。再让他们受我牵连平白遭罪,我这心里可过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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