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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帝叫景琰缠得没法子,又知道自家女儿脾性,见着甚都好奇要凑上去瞧个热闹,虽有铁甲卫士随扈,到底不放心,是以叫了景宁来,使他陪同。莫说这是乾元帝的意思,便是乾元帝没开口,景宁也不能放心,自然满口答应。
徐清出身平常,婚前自然名声不显。可因着长子无辜夭折,徐清割舍不下,只要多行善事,好叫叫那可怜的孩子来世能得个好去处,不说人间富贵,好歹也要平安一世。因有了这个念头,徐清只消听着哪里有夫人太太们要做善事,就肯参与且不介意首倡的夫人太太身上的诰命,并不肯占先。曾有个太太要把首倡的名义让与徐清,徐清坚辞,只道是:“我听闻:有心为善,虽善不赏,夫人定要退让,可是害我了。”众人方罢,以后也不过是有事了,来与徐清商议一番,并不多打扰。
景宁与景琰来的这日,恰是中书舍人顾文端之妻辛氏为着冬季里开粥场一事来与徐清商议。因徐清颇喜欢顾鹊,是以辛氏将她也带了来。忽然听着宝康公主与赵王来访,忙带着女儿走避。这两人,一个进,一个退,恰恰是碰不着的,却不想顾鹊走得匆忙了些,将她的一块帕子落在了徐清正室外,又是景宁捡着。
景宁看着料子寻常,只以为是晋王府中哪个侍女的,顺手就递给了景琰,叫景琰交与徐清,自家却去寻景淳说话。景琰也是个不知情的,自然答应。
前些日子景琰召了女孩子进宫玩耍的缘由,徐清自然清楚,又知道玉娘与景宁哪个也没瞧中。这时看着景琰将帕子递了来,又说是景宁捡着的,倒是福至心灵,以为两个有缘也未可知。只是景宁到底是皇后养子,徐清不敢自作主张,待得景宁景琰回宫之后,使侍女请了景淳来,把自家主意与景淳说了。
景淳倒是与谢显荣差不多的想头,以为玉娘也不想景宁得着有力的岳家,是以方才将从前那些勋贵家的女孩子全蠲落了。可眼前这个顾鹊倒是不同。
中书舍人掌起草诏令、侍从、宣旨、劳问、接纳上奏文表,兼管中书省事务,虽说品秩虽只五品,可权位却重。但顾鹊若是当真做得赵王妃,顾文端自然是再做不成中书舍人,倒也没妨碍。且顾鹊论起人才来,却也不算委屈了景宁。若是能为着皇后解决赵王婚事,皇后也必喜欢的。更有一桩,顾文端即能做得中书舍人,自然也得着乾元帝喜欢,提起他的女儿,乾元帝这关也好过。
景淳想在这里,也就点头答应,又与徐清道:“你先问过母妃,若是母妃首肯,你再与母后说。”徐清自是答应。
又过了两日,徐清先进了回宫,将她与景淳的盘算与高贵妃和盘托出。高贵妃倒是知道玉娘说头的,沉吟了回,只叫徐清将顾鹊带来一见。
徐清得着高贵妃的主意,又过了几日,方寻个借口将顾鹊叫来了晋王府,而后亲自带了她往宫中走了回,使高贵妃与顾鹊一见。
顾鹊比景宁大着两岁已然十四,有了少女的模样儿,眉秀目清,唇红齿白,是个秀丽的佳人,尤其动人的是举止间一派温柔大方,似娇花映月一般,哪里像是五品官儿家的女孩子,便是从前景琰召进宫那些勋贵家的千金们也比不上,倒是看得高贵妃不住地点头,又与徐清笑道:“殿下看见,怕也喜欢。”说了,亲自引顾鹊去见玉娘。
顾文端虽得着乾元帝信赖,可到底身只五品,他的妻子辛氏才能勉强进宫朝贺,顾鹊自然更进不了宫。说来这回还是顾鹊头一回进宫,难得她虽是拘束紧张,举止依旧稳重,在高贵妃的昭阳殿是这样,来在椒房殿还是一样,不免叫高贵妃更高看她一眼,亲自在玉娘耳边解说了回。
玉娘将顾鹊仔细看了回,看顾鹊眉目端正,虽是局促不安,行礼时依旧稳重,不像是个轻浮的,暗自点头。到底景宁在她身边长大,又是个纯孝的,不免也分了两分心肠给他,不肯胡乱作配。是以又故意问了顾鹊冬月要办的粥场是如何计划的,听得顾鹊虽是紧张,答话却是不疾不徐,条理分明,也不夸张,又喜欢了些,脸上就带了些笑,道是:“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顾鹊说了这会子话,又觉皇后甚是和气,也慢慢地松了口气,露出了些许活泼来,笑吟吟地道:“回殿下,臣女的母亲不大识字,总要臣女念与她听,是以臣女知道的清楚些。”玉娘听说,又看向徐清,徐清点头作答。
☆、第347章 恩情
玉娘得着徐清答复,又来瞧顾鹊,因看顾鹊脸上虽带着羞怯,目光依旧端正,又中意几分,又闲闲问了顾鹊念过甚书等话,还笑道:“是个好孩子。”又说了赏,赏的是一对红玉镯,色艳如血,便是不识货的看着也知道不是凡品。顾鹊见着厚赐,多少有些惊惶,只是瞧着倒还镇定,当时拜倒在地,叩了头,双手接过。
自景晟立得太子后,高贵妃奉承玉娘格外仔细,看着玉娘赏了顾鹊,便知玉娘已问完了,是以对徐清瞧了眼。徐清会意,假托着不放心华姐儿与阿匡在家,景淳又是个溺爱的,起身告辞,又说:“母后,顾姑娘是儿媳带来的,不如就跟着儿媳一块儿出去,您看呢。”玉娘点头答应,徐清便领着顾鹊拜退。
看着徐清带了顾鹊出去,高贵妃堆了一脸的笑问玉娘道:“殿下,您看这孩子怎么样?”玉娘道:“年纪虽大了两岁,倒还温柔稳重。”高贵妃听在这里,自然知道玉娘是取中了顾鹊,自然奉承,笑道:“殿下说得是,那对镯子妾瞧着都晃眼,更别说那孩子了。可她倒还记着规矩,却不佯羞诈愧的推脱,可不是稳重。”玉娘笑道:“待我问过圣上再说。”
高贵妃笑着奉承道:“殿下的眼光,圣上自然是信得过的。”因看玉娘脸上略露疲色,她如今奉承玉娘比奉承乾元帝更小心些,忙起身告退,到得殿外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景淳还以为着玉娘忌惮景宁,故而不肯与他有力的岳家,可高贵妃瞧了玉娘十二年,倒是知道玉娘不是这等样人,她若当真容不下景宁,废人景和就是前身,哪里会叫景琰出头。她即可替景宁挑拣,自然是有些儿情分的。自家若是能在此事上用心,便是最后不成,也能叫玉娘记得自家的忠心,日后多少有些好处。
到得次日早晨,景宁惯例来与玉娘请安时,玉娘将景宁招到面前,轻言细语地与他道:“上回阿琰召来的女孩子,我叫你在帘后瞧一瞧中意哪个,你只躲羞不肯,只得都罢了,你父皇还笑你像个女孩子。如今你大嫂荐了个,她父亲你许知道,是你父皇跟前的中书舍人顾文端。女孩子我也见过了,是个懂事的。我想着再召她进来回,也好叫你亲眼瞧一瞧,这回可不许再躲了。”
景宁叫玉娘说得脸上红涨,低了头道:“并不是儿子躲羞,儿子又懂什么呢?娘瞧着好就行。”玉娘就笑道:“又胡说,你的王妃是与你过一世的,我瞧着好有甚用。”景宁抬了头看着玉娘道:“娘忘了吗,儿子还记得呢。若不是当年娘将儿子带了回来,儿子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里。您待儿子,比之阿琰也差不了多少,儿子还能信不着娘吗?”
玉娘不意景宁竟是记得他极小时候的事,又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是她心性坚强,也不由得眼圈儿微微一红,勉强笑道:“你这孩子。”景宁双眼也是带着泪光:“娘,您就替儿子做主罢,您喜欢的,儿子就喜欢。”话已说成这样,玉娘只得答应,景宁这才起身拜退。
景宁这里即答应了由她做主,玉娘便将顾鹊的来历身份与乾元帝说了,又道是:“我瞧着孩子倒是懂事,只不知顾文端为人如何。若是您看着好,我再将辛氏召进来瞧瞧。”
乾元帝才吃了药,正靠在玉娘怀中闭目养神,听玉娘提起顾文端来,眼也不张地笑道:“顾文端年轻时可是一副好相貌,便是老了也一样端正。不知他女儿像谁,若像了他,怕也是个美人。”玉娘听说啐道:“一个外臣,我从哪里知道他长甚样!从哪里知道像不像。”又道是,“倒是顾氏,美貌尚在其次,胜在性子稳重,又肯陪着她母亲开粥场。您也知道阿宁幼时吃着过苦,总要个心善些的王妃才好。”
乾元帝听说张开眼瞧了瞧玉娘,见她脸上多少带些郁郁,抬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抚:“你即瞧着好,就召她们母女进来说说话,当真取中了,告诉我,我下旨就是。”玉娘含笑答应,又问乾元帝道:“您这味药也吃了这些日子了,可要换个方子么?这些御医也是,就爱保平安,一点也不肯用心。”乾元帝笑道:“很不用,如今我疼得好些了,都是你照料得好。”玉娘却道:“即是好些了,更要换个方子才好,哪有一方到底的。”乾元帝拗不过玉娘,只得答应,当时就召了御医署医正与两位医丞来。
说来御医们每日与乾元帝请着平安脉的时候,也觉着乾元帝脉息渐强,却不是宁神丸起效,倒像是病症缓和的模样。又看着如今都是皇后照顾着乾元帝用药歇息,想及“心是思之官”,许乾元帝是与皇后恩爱和睦,是以心情愉悦,少有烦恼,更兼有了个天纵聪明的太子,这才使病症减轻。
只是从来御医难做,尤其是为皇帝皇后们诊脉的,不求有功前先求无过,是以也没敢换过方子来,这回听着皇后有责怪的意思,自然跪地请罪,又背着许多医书说了从前不能换方子,如今又为甚能换的缘由。
玉娘哼了声道:“你们也不用把这些话来哄我!你们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只爱开个平安方,好保你们阖家大小平安!在旁人身上也就罢了,如何在圣上这里,也这样胆大!还不快快将药方子换过!若是再有以后,我可顾不得你们哪个是老臣,哪个是数代单传了!”
乾元帝只以为玉娘性子太绵软,是以这番话看着是训斥,言辞中依旧多少带些娇嗔,不禁忍俊不禁,又把一个姓单的御医丞看了看。
也是巧,单御医的单姓读做“善”音,可写下来却正是单传的单字,也恰是他家中数代单传,便是单御医是家传的杏林妙手,也是无可奈何,束手无策,倒成了御医署的一叹了。
乾元帝看着单御医他如土色,更是失笑道:“单御医是几代单传来着?”单御医身子微微颤抖地伏在地上,回道:“回圣上,臣家中已是六代单传了。”乾元帝听说,倒也点头:“怨不得连着皇后也知道了。”单御医抹了把额头的汗,小心翼翼地道:“臣也无奈得很。”乾元帝笑道:“诊脉吧。”
医正与医丞们轮着请了脉,下去商议了个方子来,大略是将从前的宁神丹中那些药的配伍加以增减。又推了医正把脉息与药方子为乾元帝细细讲了回,碍着皇后方才发怒,格外说得仔细,又将忌讳说了回,无非是勿使大悲大喜,大惊大怒,照着如今的情形保养就很好云云。
乾元帝也是略通医理的,自然知道自家的病情能有裨益,玉娘在其中功不可没。他原先就心爱玉娘,看玉娘待他真情,自然更把玉娘看重,待得御医们都退下后,乾元帝握了玉娘的手道:“天使我得汝,如获至宝。”玉娘红了粉面道:“您太夸了,我愧不敢当。”乾元帝揽住玉娘香肩道:“你愧甚?这是你该受的。你待我细心体贴,处处以我为先,我的儿女们,你也一概视如己出,贤且慈,这是其一;你又为我生了元哥儿,这孩子聪明智慧,如今许多大人就比他不过,待得长成,必是我大殷继往开来的一代明君英主。有了这两样好处,你还不是我的至宝吗?”
玉娘把罗袖颜面,只做个羞不可抑的模样道:“您说得我无地自容了。”乾元帝笑着点了点玉娘鼻子:“这你就受不住了?好事在后头呢,你只管受着就是,我给得起。”玉娘听说,心上忽然一动,把罗袖移开了些,把一双剪水秋波看着乾元帝,目光中又是疑惑又是期盼,直瞧得乾元帝心上也化了一摊春水,低头在玉娘额头轻轻一吻,又将她抱进了怀中。
过得两日,玉娘特旨召了顾文端之妻辛氏与顾鹊入宫。见着辛氏,玉娘倒是吃了一惊,却是辛氏看着颇有几分老态,两鬓更有了银丝,怎么瞧也是年近半百的人了。辛氏倒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家形貌苍老,人初见着时都有疑问,是以也不避讳,把实情与玉娘说了。
却是辛氏之父辛楣与顾文端之父顾义两个可说得上通家之好。在辛氏之母怀孕时,顾义也娶了妻子王氏,听得嫂夫人有孕,顾义拔下发髻上的玉簪为信,辛楣则解下玉佩为凭,互相约为婚姻。
不想辛楣得着辛氏之后不久,夫妇先后染病去世,抛得嗷嗷待哺的辛氏一个,因此家产被亲族们掠夺一空,只留了一间破屋叫辛氏与她乳母容身。还是顾义听说了,勃然大怒,持玉佩为凭,将辛氏接回家来抚养。
不想顾义与王氏虽是夫妇和睦,举案齐眉,无如王氏始终不能有孕,直至辛氏十一岁那年方产下一子,是为顾文端。
说来顾义不愧义名,虽辛氏大着顾文端许多又父母双亡,连着当日许婚的玉簪都叫人夺了去,依旧坚守婚约。在顾文端十七岁上叫顾文端与辛氏完了婚。
说来固然顾义信守承诺是个信人,难得的是王氏与顾文端,一般仁义守信。顾文端与辛氏完婚后,一般地互敬互重,虽辛氏年长许多,样貌也平常且婚后迟迟不孕,顾文端依旧不纳妾蓄婢,便是辛氏几回提起,顾文端也坚持不允。
辛氏即感且愧,在菩萨面前许下宏愿来,若能得着一儿半女,必年年行善,这才才三十五岁上得着顾鹊。辛氏将前情与玉娘说了,又红了脸道:“妾施粥是有着私心的,并不全心行善,并不敢当殿下夸奖。”
☆、第348章 破脸
玉娘听着这段前情往事,倒也感叹,若辛氏所说是实,顾氏一门可说是信诺温厚,这等人家出来的女孩子自也是个好的。只是玉娘秉性多疑,见辛氏无端将自家故事说得这样明白,不免觉着辛氏是故意为之,且顾义好说个信守承诺,顾文端也能说个至孝,倒是王氏,若当真如辛氏所言,倒也能得个义妇之名了,是以不大肯信。
说来玉娘当时将景宁带在身边抚养,一是看着景宁实在可怜;二是为着哄乾元帝的;三则也是做个预防;是以教养时也花了些心思。景宁当时不过两三岁,哪里经得住玉娘手段,自然是玉娘要他养成个什么性情就是个什么性情,待人一片质朴,全不像宫里长大的孩子。,倒也叫人欣慰。可到了择婚时,就要费些心思,且不说景宁到底是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玉娘也非真的心如铁石,就是只为自身设想,玉娘也不肯把景宁放在个会得耍刁的人手上,没的给元哥儿惹事。是以见过辛氏之后,玉娘也不经过乾元帝,使了自家的人出京去将顾文端身世摸了个透。
若是乾元帝使的人,必是堂皇往当地府衙走一趟,叫来里正邻居等人查问一番。要知中书舍人总是皇帝身边的近臣,便是京中的官员,也不敢轻视,何况京外的,若是加以回护,又能问出甚来。而玉娘使出的平常都是市井中人,自然手段不同,竟是不去问顾文端友邻,反问与顾家有隙的人家。因此倒也听着了些许辛氏当面不曾说的事。
却是顾文端之母王氏早年也曾顾虑着辛氏大了顾文端许多,怕她生育上艰难,也曾想图赖婚姻,宁愿陪送厚厚的妆奁与辛氏,替她另寻姻缘,却叫顾义以休妻相挟,不得不忍耐下来,因着这个缘由,王氏瞧辛氏颇不喜欢,偏辛氏却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婆媳两个虽不至于乌眼鸡一般,却也不大和睦,还是顾文端中了进士之后留在了翰林院,将辛氏接进京来,将她们婆媳远远分割了,这才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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