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节(2 / 2)
宫正司诸人都已歇下,因是椒房殿来人,楼司正忙起了身,整顿了仪容过来领旨,待听着卢雪罪名,又听皇后口谕叫她只管用心打,心上暗暗叫苦,不由自主把一旁的卢雪看了眼。
说来楼司正当日正是交好了卢雪,由卢雪进言方才得了万贵太妃青眼,而后一步步做到宫正司司正的位置上来,算是大殷朝头一份了,卢雪与她算是有恩,今日忽然要她将卢雪“着实打”,楼司正心上自然挣扎,无如皇后口谕也是懿旨,违背不得。
因有椒房殿的内侍们看着,便是楼司正也不敢徇私,只得咬牙点了两个行刑的太监来,指了卢雪与他们道:“殿下口谕,卢雪大不敬,合该严惩,着着实打。你们用心些。”
最后那句便是宫正司里的黑话了:着实打,不过是叫行刑时不必留情,还能有一线生机,而用心打,却是叫行刑的直接往死里打,依着这些人的手段,不过十数杖就能叫人结果性命,也算是个卢雪个痛快了。
卢雪听楼司正这两句,知道绝无幸理,便不再挣扎,闭了眼等死。当两掌宽的实木板子此起彼落地落在他腰臀上时,起先是火啦辣的疼,四五板之后,卢雪疼得已有些迷糊了,恍惚竟是想起了那个白面内侍的话来:“不是贵太妃病了么?您抓紧些,早去早回。”怪道觉得他们两个像黑白无常哩,原来如此,卢雪不禁想笑,只闷闷笑得一声,一口气吐了出来便再没进的气,身子挺了挺,已是气绝身亡。
行刑的手下也有数,又打得几板,看着卢雪身子一动不动,停了手,往他颈边一摸,见摸不着脉息,便回报与楼司正知道。楼司正白了脸儿与送卢雪来的两个内侍道:“两位,已行完刑了。卢少监捱不住板子,已去了。”
两个互瞧了眼,由一个去复检了回,看卢雪腰臀上满是鲜血,手腕与脖颈处都无有跳动,这才确信卢雪已死,这才道:“殿下原是小惩大诫,哪知道卢少监这样体弱,实在可惜。”说了两人相携而去。
楼司正看着椒房殿的人去远了,这才觉着手脚发软,跌坐在交椅上,呆呆坐了好一会,连着下属来问她如何料理卢雪尸身也没听着。
又说万贵太妃万没想着玉娘忽然下了杀手,正等着卢雪带了御医来看她。她原就年老体弱,清凉殿中又颇为辛苦,是以大病无有,小病倒是不少,任哪个御医来都不好说她无病。她再在御医跟前哭得一场,说不得就能离了这清凉殿,便是不能离开,她要刘焘夫妇来侍疾,乾元帝那个好面子的还肯拒绝吗?不管是叫她离了清凉殿还是让刘焘夫妇来侍疾,乾元帝便不能将她们母子再隔绝,要交通起来自然方便许多,正是个能进能退的好计算。
不想御医倒是来了,可陪着御医的却不是卢雪而是椒房殿的内侍总管,内侍监金盛。万贵太妃看着金盛脸上的浅笑时,心上已知道怕是哪里出了岔子,面上依旧是个镇定模样,道是:“怎么是金内侍来了,卢雪呢?”
金盛躬身道:“回贵太妃娘娘,殿下听着贵太妃娘娘有疾,十分焦急,原要亲身前来的,叫圣上劝着了。是以殿下命奴婢前来伺候贵太妃娘娘。还请娘娘安坐,御医好请脉,待御医请完脉,奴婢回去复旨,也好使殿下安心。”
万贵太妃听金盛答非所问,心上更觉不详,便仗着身份道:“狗奴才!我问你的话,你如何不答!莫非你仗着椒房殿的势,不将我这个贵太妃放眼中么!”金盛将袍子一撩,在万贵太妃面前跪了,似笑非笑地道:“奴婢不敢。奴婢斗胆,卢雪下落贵太妃娘娘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万贵太妃听见这句,顿时倒退了步,还是左右宫人扶住了这才没跌倒。万贵太妃将左右宫人挥开,把手指着金盛:“皇后将他怎么了!”
金盛抬起头来,将万贵太妃瞧了一眼,又低下头去慢条斯理地道:“您病着,卢少监不说立时去请御医,反去椒房殿啰嗦,说了许多话,语焉不详,这是不将贵太妃您的凤体康泰放心上,实乃大不敬。是以殿下恼了,将他送去了宫正司,着楼司正着实打,也好叫卢少监长长记性,日后好生伺候贵太妃娘娘。”
万贵太妃是在未央宫打滚了几十年的人,如何不明白金盛话中意思,什么“着实打”,这分明是要卢雪的命,这会子只怕卢雪已经叫宫杖活活打死了。
万贵太妃自以为椒房殿那位谢皇后从前看着稳重,如今坐稳了后位便猖狂起来,口中不说,心上不免看轻了两分,是以想了这条借病脱困的计来,虽不好说万无一失,可就是不成,也吃不了什么亏去,不想谢皇后竟是抓着全不是错处的错处发难,直接将卢雪打死,折了她一条有力的臂膀。
这还不是要命之处,卢雪是她身边掌事太监,他即殒命,无论是乾元帝还是谢皇后,要再派个内侍总管来,正是个顺理成章的事。到时岂不是她身边时时刻刻有乾元帝与谢皇后一双眼目紧紧盯着,她还能做甚事!便是做些手脚来要她性命怕也不难。
万贵太妃想在这里,只觉得眼前发黑,颤抖着手指了金盛道:“你,你,你。”连说得三个你字,下头竟是哑口无言。
金盛看着万贵太妃气倒,转与身边御医道:“御医,你快看看贵太妃如何了?怎么连着话也说不周全,可是病加重了。”御医听说 ,当即走在万贵太妃面前,跪倒在地:“请贵太妃娘娘凝神定气,臣也好请脉。”
朝野看着万贵妃受封贵太妃,刘焘得封亲王衔,人人只道乾元帝善待庶母庶兄,可御医长年在宫中服侍,自是知道实情,乾元帝不过是要叫这对母子活受罢了。这会子椒房殿的内侍总管看似恭敬,可说的话中句句带刺,分明是有意要气倒万贵太妃,是以还没请脉已有了盘算,总要将病情格外往重里说。不想他才说了要请脉的话,就叫万贵太妃啐了一脸:“你当我疯了吗?!”
☆、第328章 气疯
御医虽说多是行走在内廷,到底不是内侍是皇家奴婢,也是堂堂天子臣属,吃着万贵太妃这一啐,脸上顿时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究竟不敢发怒,忍气吞声地道:“臣不敢。”万贵太妃厉声喝道:“即不敢,如何还在我面前跪着!滚一边去!”又抬了头与金盛道:“你去请皇后来,我倒有话要问问她,我的人请她下诏宣太医,如何她要打杀我的人!”
金盛委屈道:“贵太妃娘娘,殿下只是着将人送去宫正司教训,何曾下过杖毙的旨意。便是卢少监殒命,也是他辜负了贵太妃娘娘的教导,咎由自取,怪得哪个呢。”
万贵太妃叫金盛这番砌词气得更是恼怒,左右谢皇后打杀了卢雪,是要与她破脸的架势,她还顾忌个甚,便指了金盛道:“狗奴才,哪个与你的胆子这样顶撞我,莫不是你仗着皇后势派,以为我就不能将你送去宫正司吗!”
金盛撩了袍子在万贵太妃眼前跪了,叩首道:“贵太妃娘娘息怒,您要见殿下,奴婢怎么敢拦呢?只是您怕要等到明儿了。您忘了么,殿下听着您病了,原本就是要来的,是圣上言道,天暗风寒,殿下素来体弱,万贵太妃您又一贯儿慈爱,必不忍殿下辛苦,这才将殿下拦着。”
万贵太妃听着金盛比出乾元帝这一番瞎话来,气得手指发抖,却也不好拧着这回子就要见皇后,忍气半刻才道:“好!好!我明儿就恭贺皇后凤驾!”说着又把金盛与御医扫了一回,将袍袖一甩,转身进内殿去了。
金盛见万贵太妃这幅形容,暗自摇了摇头,一般是是侧妃出身,万贵太妃当年手握着素有贤名的庶长子齐王刘焘,敬贤皇后又没的早,宫中也算她一家独大了,饶是这样,她也没能叫永兴帝将她扶正。而皇后入宫时不过是个采女,上头不光有个李庶人,还有高贵妃与陈庶人,一层层大山压着,可谓势弱,可这才几年,上头原先这几位失宠的失宠,废的废,后位也落入她掌中,如今已算是六宫虚设。两下里比一比由此就能知道,万贵太妃与皇后两个心机手段相差甚远。万贵太妃不曾亲身领教过皇后的手段,以为皇后好性儿好拿捏,想借着她与今上别气,可不自讨没趣。
因看着万贵太妃进了内殿,金盛便过来将御医扶住,还叹一声:“您起来罢。”御医恨恨地把袖子举起来抹一抹脸,到底不敢口出怨言。金盛又把清凉殿中的几个宫人内侍挨个儿看了遍,似笑非笑地道:“好好服侍太妃娘娘,莫叫贵太妃娘娘病情加重了。”宫人内侍们听着卢雪身为少监都已被杖毙,何况他们,一个个都些胆寒,听着金盛吩咐齐齐答应了。金盛脸上这才露出几分笑容来,转与御医叹道:“我们走?”
御医呆在清凉殿,叫四周冷风吹着,如立针毡,听着金盛这句,如奉纶音,连声称是拎了药箱子随在金盛身后出了清凉殿。顺着石阶下台时,金盛因与御医叹息道:“不意贵太妃娘娘病得如此沉重,竟是胡言乱语起来。”御医先是一怔,立时就明白过来,脸上做些苦恼神色来与金盛叹道:“贵太妃娘娘想是外邪入侵内感失调,以至精神不属,言语无当,下官才疏学浅,实在无能为力。”
金盛见御医识趣儿,脸上隐约有几分笑意,也点头叹道:“照说贵太妃娘娘日日礼佛,受神佛保佑,理应神台清明,如何会这样,真真叫人想不明白。圣上知道,也要叹息的。”御医连声称是。两个这一番说话就到了清凉殿下,又相携着来椒房殿交旨。
乾元帝瞧着天色颇晚,不肯叫玉娘辛苦,自家过来见了御医,待听着御医言道万贵太妃许是中了外邪,把鼻子哼一声,道是:“知道了,你下去罢。”看着御医连滚带爬地退出去,便冲着金盛一勾手指。
金盛赔着笑趋近几步,笑嘻嘻地道:“奴婢在。”乾元帝起脚就踢在金盛膝盖上。乾元帝这一脚并不重,金盛却是趁势跪倒:“奴婢惹着圣上动怒,奴婢该死。”乾元指一指金盛道:“你这狗奴才,当朕不知道吗?他的话是哪个教的?”金盛听说便与乾元帝磕了头道:“圣上明见万里,犹如洞烛。只是奴婢也实在是气不忿,咱们殿下是何等人,宁可委屈着自家也不为难人的,贵太妃偏说那些话。”说了便将万贵太妃言行说了一回。因金盛知道,当时多的是人证,是以竟无一字加减,饶是这样,也叫乾元帝脸上铁青。
乾元帝怒气冲冲地道:“她以为她是什么东西?要皇后去见她?她也配!”转脸与脸露委屈跪在地上的金盛道,“你起来,明儿你去见她,告诉她,是朕的旨意,叫她好生吃药,待病好了,再与皇后相见,也省得冲撞了。”
这话儿十分刻薄,莫说万贵太妃本就有了些年纪,在清凉殿这等苦地方呆久了,身子也有损伤,一气之下,竟就真的病倒在床。说来,万贵太妃这一场病不过是偶感风寒,若是御医们用药得当,万贵太妃又能按时吃药,用不了数日就好起身的,不想万贵太妃这一场病竟是始终不愈,直拖了半个来月也不见有起色。
万贵太妃也是在宫中呆了这许多年的人如何不知道只怕是乾元帝或谢皇后做的手脚,可若是他们有意要她性命,不肯叫她痊愈,如何又不叫病势加重?不待万贵太妃想明白过来,乾元帝就下了旨,旨称万贵太妃病重,思念齐王与齐王妃,令齐王与齐王妃入宫侍疾。
旨分两路,一路径直下到了清凉殿,却是乾元帝新拨与清凉殿的内侍总管袁有方,亲自告诉万贵太妃知道。
袁有方年纪还轻,只在三十上下,身量儿颇高,白生生的脸庞,嘴唇却红,又极瘦,衣裳穿在身上仿佛套在竹竿上一般,若是卢雪还再生,瞧着他定然变色,原是在清凉殿下将卢雪拦了好半日的白面内侍正是此人。
万贵太妃听着乾元帝旨令齐王夫妇进宫侍疾,立时知道乾元帝这是要将他们母子一块儿关了,她原是有病的人,听见这个,难能不急,直道:“我的病用不着他们!”
袁有方哪里管万贵太妃说甚,自顾自慢条斯理地道:“您得多谢皇后殿下,若不是皇后殿下与圣上进言,道是:‘宫人内侍们服侍得再周到,到底比不过亲生儿女。倒不如将齐王与齐王妃宣进宫来侍疾,贵太妃看着儿子儿媳,心上先就轻省了。且如今又没什么大事,齐王世子也将成人,总该叫他历练历练,齐王府日后总要交给他的。’圣上听着殿下所言成理,这才准奏。贵太妃娘娘,您能与齐王殿下母子们在宫中相聚可不是该多谢皇后殿下。”
万贵太妃本以为是乾元帝自家量窄,不想竟是玉娘进的谗言,气得浑身发疯,咬牙切齿道:“真是要多谢她了!”她原是有病在身的人,再这一气,病势果然加重许多。
另一道旨意由昌盛捧着下到齐王府,且立等着齐王夫妇动身。
齐王妃把个极厚的红封送与昌盛,又婉转恳求,求昌盛留些时间与他们夫妇,叫他们能与儿女们交代一番,再来也好收拾些换洗衣裳。
昌盛将红封推了回来,又笑道:“王妃您玩笑了,宫中甚没有呢?您是去侍疾,又不是不回来了。若是您实在不放心世子与郡主,奴婢倒是有个主意,万贵太妃到底是世子与郡主的祖母,若是有世子与郡主在眼前侍疾,这病啊许还能好得快些,您说呢。”
乾元帝待着万贵太妃与齐王怎样,齐王夫妇还能不知道么?这一番说是侍疾,可什么时候能出来,哪个也不知道。若是将一双儿女带进去,岂不是叫他们一起吃苦,再没出头之日。是以齐王夫妇听见昌盛这句,哪里还敢再拖延,只得将王府长史与两个侧妃唤来,各自吩咐几句,只叫他们务必门禁,不要与人轻易往来。看得长史与侧妃们答应了,夫妇俩这才忍痛出来。齐王府外已停好了宫车,车帘高高挑起,正等着齐王夫妇上车。
夫妇俩含恨忍泪上得宫车,齐王妃到底忍不住从车窗回看了眼,见永兴帝御笔所制的匾额上齐王府三字依旧闪亮,想及自家这一去不知何时回还,不禁泪如雨下。
齐王心上知道这回大概是严勖冤魂缠住谢皇后这一流言叫刘熙起了疑心,虽无实证,可刘熙是什么脾性,哪管有没有证据。看着自家妻子落泪,心上十分后悔不该听了万贵太妃的话,探出手去将齐王妃的手抓住,迟疑了片刻才道:“是我们母子害了你们。”齐王妃垂眼看着齐王覆在自己手掌上的那只手,又听耳边一声叹息,眼泪落得更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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