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2 / 2)
才一转身,劈面就见身后一个人拿团扇半遮了脸,只露着泠泠一双秋水眼。红杏全无防备之下,顿时吓了一跳,蹭蹭倒退了几步,扶住了树干才站住身形,这才看清,竟是三姑娘玉娘上着玉色窄袖绣罗衫,下系雪青百褶裙,娉娉婷婷立在花架的阴影下。
玉娘看着红杏扶着树干站定,这才缓缓移开扇子,双眼微微一弯,露出几分笑意来。她不笑时虽也秀丽婉转,却是带着些娇怯的清冷。这一笑之下,眉眼弯弯,双眼之中竟像是要滴出水来一般,顿生娇媚。
不知怎么,红杏看着玉娘这一笑,心中竟是害怕起来,到底素来脾气要强,轻易不肯让人的,又仗着马氏不太待见这位半路来的三姑娘,壮起胆子道:“三姑娘做什么,这样悄没声的站在人身后,可知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潜水的都冒个泡好吗?~~~~(gt_lt)~~~~
☆、第9章 摧花
玉娘拿扇子遮了下颚,往地上的残花瞟了眼,缓声道:“这花儿也不曾招惹着红杏姐姐,姐姐如何就做出这样辣手摧花的事来,叫人瞧着怪不忍的。”红杏心上一跳,脸上却是个不耐烦的神色道:“不过一串花儿,姑娘倒是慈悲。且让一让,我要去厨房看看太太的雪耳好了没有,太太每日要吃的,可不能误了时辰。”说了朝着紫藤花架外走,堪堪与玉娘擦身而过。
玉娘侧了身子一让,缓声道:“方才我去给娘请安,听说娘房里小丫头们说娘带着青梅姐姐上外头书房去了,红杏姐姐往厨房来了。不想竟在这里看见了姐姐。”又注目看红杏脚上那双胭脂色帮绣通心莲的绣鞋,方才红杏那样用力地□□那串紫藤花,只怕这会儿鞋底已经染上了花液。
红杏顺着玉娘的目光也看了下自己的鞋子,顿时站住了,她出来前在小丫头们跟前发了脾气,这回又叫三姑娘瞧见自己扯紫藤花泄愤,若单是一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两下要是凑在一起传在太太那里,太太必然会认定自己衔恨在心,恐怕再难得太太青眼,日后指不定就拉出去随意配个小厮,这一世就都完了。想到这里,红杏脸上就不太好看,拿眼狠狠看着玉娘。
玉娘又轻轻皱了皱眉,说是:“红杏姐姐想必以为娘不喜欢我,所以才不肯把我放在眼里。可娘最是个慈悲讲规矩的,红杏姐姐这样妄自揣测娘的意思,娘她知道了怕也不能喜欢。”
玉娘这几句话就重了,无论在哪里,妄自揣测上意总是大忌,红杏不过张扬些,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哪里敢认,冷着脸道:“三姑娘说什么,婢子听不明白,婢子还有事要做,告退了。”
不过几句话,红杏的自称已从我变成了婢子,显见得是认输了,不料玉娘依旧不肯放过她,好整以暇地道:“红杏姐姐是要去瞧瞧娘的雪耳吗?正好我刚才没见着娘,还要过去同娘请安的,不如同姐姐一起过去,倒也便宜。”说了竟是举步走在了前头。红杏心里惴惴,看着玉娘不急不缓地在前头走着,只得咬牙跟了上去,眼瞅着要到厨房了,终于问道:“姑娘想要婢子做什么?”
这回轮着玉娘侧目看着红杏,嫣然道:“红杏姐姐这话我怎么不明白呢?我能有什么要姐姐做的?”说话间到了厨房前,玉娘站下脚,只拿眼看着红杏,红杏只得先进去,片刻之后出来,手上已提了个食屉,看着阶下已没了玉娘身影,不由松了一口气,捧了食屉回房。
红杏一路之上想着见着马氏如何先告玉娘一状,编排些怨愤的话,只说是玉娘说的,以来好叫三姑娘告不成状,二来也让这位三姑娘知道知道她红杏的厉害。不想才到正房门前就听着里头说传出玉娘的声气来,只说是:“这些年来女儿在庵里,多亏得娘年年送香火银来,那些姑子才不敢磨折女儿,为娘点一盏长明灯不过是女儿一点孝心,不敢当娘的夸赞。”
红杏听着玉娘在里头,心已经沉了些,又听着她话里意思,倒象是做了什么讨马氏喜欢的事,一时就不敢往里头走,怕玉娘瞧见她就说破了方才的事。她脚下踌躇,门前的小丫头翠儿倒是瞅见了她,因才叫她骂过,有意献殷勤,忙掀开帘子,口中说道:“红杏姐姐,是太太的雪耳得了吗?”红杏心中暗骂一声,只得捧着食屉往里走,一抬头就见玉娘坐在马氏下手,听得她进来,转过脸来,雪白的脸上含笑微微,红杏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果然玉娘笑微微道:“娘即要用点心,女儿就回去了,明儿再来给娘请安。”说了盈盈起身,冲着马氏福了福,回身走到红杏身边时就说,“姐姐这双鞋的花样儿倒是挺巧的,颜色也好看。”红杏听着这句,手上一抖,险些将食屉翻了。
马氏才得了洪妈妈去甘露庵打听回来的信,玉娘果然替她在佛前点了盏长明灯,所费不满十两银子,又是要长供的,所以灯也小。同玉娘所说不同,静尘师太却说是玉娘自己问的她,她才指点的。马氏听了也觉得许是受了佛祖熏陶的缘故,玉娘比她娘孟氏可是懂事乖觉多了,因此瞅着过来请安的玉娘也顺眼。往常都是只叫玉娘略站一站就叫她回去的,今儿倒是留下她问了几句,看她不居功,虽说对着丫头的鞋子夸好看,不太有姑娘的模样,可想着她的出身,倒也不奇怪,反更显得她天真,倒是放心了些,就向红杏道:“三姑娘即喜欢你鞋上的花样儿,回头你描一张给三姑娘送去。”
红杏听着马氏吩咐只得称是,玉娘笑吟吟先谢过了马氏,又向红杏道:“劳烦姐姐了。”红杏口中发苦,又不好在马氏跟前露出痕迹来,强着笑脸道:“姑娘喜欢是婢子的荣幸,不敢当劳烦两字。”玉娘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出去。
掌灯后,玉娘坐在榻上,脚下放着一只小凳子,看着晓娟坐在上头打络子,正笑道:“这松花色的云雀结下头配上姜黄的苏子倒也端庄,正好给太太用。”秋紫进来回道:“姑娘,太太跟前的红杏姐姐来了,说是给姑娘送花样子。”
玉娘眼也不抬,只问:“人呢。”秋葵回道:“还在外头呢,说是赶着回去当差,就在外头给姑娘请安,不进来了。”玉娘这才抬起眼来瞧着秋葵,嘴角翘了一翘:“你去告诉红杏知道,这花样儿她若是不亲手送进来,我也不要了。”
她说话一如既往的轻缓,可这“我也不要了”五个字从她口中轻轻吐出,听在秋葵耳中,倒象是沉甸甸砸在心上的石头,不敢再同往日那般轻忽,应声退出,看见红杏站在房前的空地上,脸色阴阴暗暗,象是有着心事一般。
红杏看秋葵出来,连忙走过去,悄声问:“三姑娘怎么说?”秋葵回头看了下屋内,见玉娘依旧在看晓娟打络子,回头道:“你倒是怎么得罪她了?往日软绵绵的一个人,今儿也忽然拿起架子来了,非要你自己送进去。”红杏正是有苦说不出,又不敢耽搁太久,只得硬着头皮踏进屋内,对着玉娘福了一福:“三姑娘安好。”
玉娘听着红杏进来,这才扔下手上的络子,转眼去打量红杏,见她还是白天的装束,脚上的鞋子却换成了一双竹青色绣攀枝莲的绣鞋,又笑得眉眼弯弯:“红杏姐姐的鞋倒多,这双倒也好看。”
红杏看玉娘打量她的鞋子,不由自主把脚往后藏了藏。玉娘只做不知:“花样儿带来了没有?给我瞧瞧。”红杏忐忑着将描好的花样子双手交了上去,玉娘接了拿在手上,垂眼看着,慢慢问道:“好端端的,姐姐这样急着洗鞋,青梅姐姐看了没问吗?” 玉娘这话才一出口,红杏脸色竟是白了些,不由自主张大了眼看着玉娘,心中惊疑不定。
原来玉娘那里前脚才走,红杏后头就借口要给玉娘描花样子的回到房中,将鞋子换了下来,翻过鞋底一看,果然鞋底染着紫藤的花液,混合了尘土,颜色格外深些。红杏心虚,就要去洗了,又不敢交小丫头手上,怕小丫头嘴不紧,只得自己打了盆水,自己躲在房后刷了,便是洗去了泥垢,紫藤花的颜色还是浅浅染在了鞋底。到底是双新鞋,丢了也舍不得,红杏正懊恼,偏青梅回房取东西,见她换了双新鞋,随口问了几句,叫她支应过去了。可这回玉娘随口一说,便象是亲眼瞧见了一般。
红杏自然知道三姑娘不能亲自瞧见她刷鞋,那么三姑娘是怎么知道的?红杏不免就疑心起青梅来。一样是马氏跟前的丫头,论起相貌,论起伶俐来,青梅不如红杏,偏马氏偏爱青梅,红杏心里自然不大服气。
在红杏眼中,青梅那小蹄子,惯会讨好卖乖,哄了太太不说,便是不大容人的二姑娘对青梅也客气些。这样的人,看着孟姨娘玉娘母女得老爷青眼,奉承些也是有的,随口说些别人的闲话更是惠而不费。今儿三姑娘拿着自己在花园里的事说话,青梅是知道的,看着自己急着刷鞋,特来告诉三姑娘卖好也不出奇。是了,三姑娘回家那日便是青梅去安置的,只怕那时就勾搭上了。
红杏越想越觉得青梅已叫三姑娘母女收买了,起先倒是一阵喜欢,知道孟姨娘是马氏心头的一根刺,要是马氏晓得青梅同孟姨娘有牵扯,必然不能容她,除了青梅,马氏跟前第一得意的人自然是她了,便是孟姨娘母女也有不是。
转念又想,青梅那丫头嘴巴厉害 ,没个真凭实据,只怕要叫她反咬一口,又抬眼去看三姑娘,见她低了头在看花样子,脸上淡淡的,竟是当自己不在一般,不由心虚起来,咳了声,赔笑道:“姑娘看花样子可还喜欢?若有什么不明白地方只管问婢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大家看起来也许觉得有点和内容无关,但是阿幂以为需要对玉娘个性进行一种侧写。
☆、第10章 离间
玉娘搁下手上的花样子,抬眼看了红杏一眼,烛光下她的眼光幽暗不明:“从前我在庵堂里住着,身边都是姑子们。姑子都有些儿爱贫爱富,我一点不敢大意,只怕得罪了她们。后来太太遣了洪妈妈来接我,我还记得当日我到家时,是红杏姐姐接的我。”
红杏听着玉娘提起了她回来那天的事,觉得没头没脑,也不知怎么接嘴。玉娘不等她开口,又说:“不想太太接我回来的第一日,二姐姐就叫我知道了嫡庶之分,犹如鸿泥,我当日也怪怕的,如今看着太太是个慈悲的,二姐姐也是直爽,都是好相处的,这才放了心。”说完了,这才伸手从桌上取了一只荷包来,递到红杏眼前,“这是我谢谢红杏姐姐亲自走这趟给我送花样子来。你也来得够久了,太太那里还等着姐姐伺候呢,我就不留姐姐说话了。”竟就下了逐客令。
红杏接了荷包告退出来,一路上心中忐忑。她已把今儿的事想过多遍,总有哪里不对,叫人安不下心。且三姑娘在马氏跟前装腔作势要她走这一遭自然是有所图的,或是要挟她在马氏跟前为她说话,或是要挟她在马氏跟前充作她的耳目,不然何必这样大张旗鼓。只是三姑娘偏只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实在是叫人摸不透她心思。
红杏回到马氏房中,交了差,又将玉娘赏的荷包交予马氏看过,里头只装了十个制钱,马氏失笑:“倒也知道赏钱了,只是巴巴的叫你走这一回,只赏了这些,亏她好意思拿得出手。不过到底没见过什么世面,也难怪她。”
又问红杏玉娘同她说了些什么,红杏不敢把玉娘说的那些话同马氏学,便是学了,同玉娘也没什么大妨碍,倒是她这里就有些说不清。所以只说是玉娘问了她针法,马氏听了也没疑心,点头令红杏自去。
红杏回到房中,才坐下没多久,就见门帘一动,却是青梅走了进来,见红杏在床边坐了,信口就问了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三姑娘留你说话了?难得她倒是同你有话说。”红杏听着这句,霍然抬起头来。
青梅信口一句话,说者无疑听者有心,红杏本就疑心着青梅同三姑娘私下有交往,听了这句,竟是暗暗认定了,本待站起来揭穿,想了想,终究忍下气,脸上到底堆不出笑模样来:“太太都没问我,你倒是比太太管得还多些。”又把下午洗了的那双胭脂色帮绣通心莲的绣鞋拿在手上,翻出剪刀来,在鞋上比划了两下,终究不敢剪下手,又恨恨扔在了地上。 青梅看红杏这样,又气又好笑,啐道:“你今儿失心疯了。”
红杏挑眉看着青梅也冷笑道:“我是失心疯了,你告诉太太去,撵了我出去,太太跟前就只剩你一个了,你岂不更得意,想做什么也没人知道了。”
青梅听着红杏声口不对,不由皱眉,只道:“我可也没惹你,你发疯做什么!”今日是她在马氏房里上夜,特回来取帕子的,所以也不同红杏再争辩,自去床头翻出手绢来,塞在袖筒里,甩手出门,走到门前,又回过身来道:“我知道了,你是恨着今儿太太带我往前头去,却给你没脸。你自想想,太太要抬举谁冷落哪个,哪是由得我们做主的。”言毕,扭头而去。
红杏听青梅说起白天的事,不独没静下心来,反更添了重气,悻悻坐了回,和衣在床上一趟扯过被子来盖了,胡乱睡了一夜。到了第二日早上起来梳洗,临镜一照,两眼下青紫一片,憔悴苍白,只得拿官粉在眼下涂了厚厚一层,勉强遮盖过去,梳了头,换了睡皱的衣裳,就到马氏上房来了,进门就见青梅正服侍谢逢春穿外头的袍子,忙过去帮手。青梅见她来了,索性丢开手,由得她去服侍谢逢春,自己过来伺候马氏。
原来昨儿谢逢春叫马氏用商量去吴家做客的借口亲自接回了上房。谢逢春人即回来了,马氏又加意讨好,又捏着鼻子夸赞了玉娘几句。也是马氏态度十分和气,且到底是二十多年的夫妻,谢逢春不好就走的,也就在马氏上房歇下了。
马氏坐在妆台前,拿眼角觑了谢逢春一眼,见他低头在瞧跪在地上替他着鞋的红杏,心中冷笑,因有月娘的终身在,不好为个丫头同谢逢春计较,就道:“老爷那日可千万记得抽出空来,带着大郎二郎一起过去。”
谢逢春素来有些好色,可这回倒是冤枉,他低着头不是看红杏的,而是在想事。听着马氏说话,也拿定了主意,就道:“到那日,你带着三丫头一起过去。”
马氏正拿着眉黛描眉,听着谢逢春这句,手上一抖,一笔就划歪了,直直拖到面颊下。
马氏容貌本就平平,脸色泛黄,脂粉也盖不大住,这一笔划下来,有几分滑稽可笑。马氏也顾不得擦去眉黛,转身看着谢逢春,尖声问:“老爷莫非改主意了?还是在哄我!”月娘同玉娘两个的容貌相距甚远,若是有玉娘那个小丫头在,月娘只怕要叫她比得一丝光彩也无。月娘那孩子性子骄傲任性,哪里能受这些委屈。
谢逢春穿好鞋,站起身来,在地上踱了几步,转头对马氏说:“我不过放她出去试试,若是在吴家这种地方都缩手缩脚,上不得台面,还指望她什么!你替她去准备衣裳好带她出门。”不待马氏再说,抬脚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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