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2 / 2)
方沉碧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好像是飘在天上 ,是前所未有的无拘无束。她飞了很远,看见了高山,看见了河流,又看见了高楼大厦。她仔细瞧着,才发现那是她儿时住过的孤儿院,似乎还看得见院子里总站在墙边不发一语望着别人嬉戏的女孩,她看见了弯曲的巷子深处,还看得见巷子边被男孩子追着叫骂的年轻姑娘,看见英雄般帅气男孩骄傲的笑,她突然发现,这世界上居然会有两个人那么的相像,像得连她也快要分辨不出来。
最后她来到了墓园,飘飘然之间脚落了地。郁郁葱葱的青山峻岭成了许多人死后的归宿,她素未谋面的母亲就葬在这。姨妈一家站在墓碑前放声大哭,冰冷的石碑上放着着一个女人的名字,照片很小,可看的清楚,上头的女人长得格外娇柔甜美,她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四岁。
从前方沉碧来过一次这里,可姨妈不许她上前,她曾远远的看过一眼,她跟她不相像,她大概更像同样素未谋面的父亲,所以姨妈一家才那么厌恶她,将所有的恨意都留给了她。终于有机会可以靠的更近,方沉碧缓缓穿过人群,径自走向石碑,她跪上前去靠着石碑,伸手仔仔细细的摸了摸照片的上的女人,一遍又一遍。
旁边那座新坟是她的,都说人死后葬在一起会团圆,可她死后却什么都没看见,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同样与自己的母亲阴阳相隔。
姨妈一家终于走了,她扭头朝旁边望去,光秃秃的台阶上空荡荡的,那张照片是她十八岁生日时候办理证件时候照的,如今已经发黄泛白,就快要看不清本来面目,而这边,自己的母亲在鲜花的映衬下仍旧笑的那么甜那么开怀。
来凤一早就跟着明月在梨园外头瞧着,方沉碧难产的事儿早就传出来了,来凤知道方沉碧怀的孩子就是蒋悦然的,又逢着大夫人这么急切得要这个孩子,那么下一步大夫人到底能使出什么卑劣的招数她也算得出来,遂一大早让明月在厨房守着。
果不出她所料,早上大夫人去梨园不久之后,就有丫头来让老李在厨房熬了一锅子药汤。来凤虽然不知道那锅药到底是什么,单说是大夫人让熬的就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遂来凤也让大夫也开了剂方子跟着一起在厨房里熬,老李不知其中奥妙更没放在心上,等着分/身儿出去办事儿的时候明月一换手,两个药锅挪了位置,等这老李一回来,明月借口药好了打哈哈的直接把大夫人给的方子端出去了。
明月问:“夫人我们会不会弄巧成拙啊?兴许大夫人也要给方家小姐补着身子也说不定。”
来凤瞧着那锅热气腾腾的药,不轻不重道:“她?她不会的,与她来说,方沉碧死了倒是件好事儿,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她要的只是那孩子,这当头儿上她才不会管方沉碧是不是血崩了,所以这药汤必定是顺胎用的,方沉碧吃了必死无疑。”
明月听了惊道:“这大夫人的心也太黑了点,任凭怎么说也是条性命,也不怕日后报应来了承不住,一心眼儿的往绝了里使劲儿,若是日后三少知道了这事儿,指不定娘两个非得闹翻脸断了关系不可。”
来凤冷笑:“机关算尽却落得人算不如天算,你瞧着吧,纸里包不出火,这孩子若是真的活下来,东窗事发是早晚的事儿,再或者说,方沉碧命大死不了,孩子也留了下来,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明月赞道:“夫人真是神机妙算,那我们缘何不跟三少把这事儿捅开了?三少必定是念着我们这恩情的,到时候我们也……”
来凤笑笑摇头:“你这石头脑袋,我们怎好说出去,连方沉碧那等水晶心肝儿得人儿都得忍着声咽下去,她为的是什么?还不是让蒋悦然越发的强大起来。她心里清楚得很,蒋家是走不远的,说散也是快,既然我们到时候也要仰仗三少混饭吃,现在拆台不是自己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糊涂,糊涂。”
明月被说的恍然大悟:“难怪夫人一直绷着不说,原是有这般打算。”
来凤点头道:“且不说为了我自己,单说方沉碧的这份心思也算是难得很,亏得三少到底是个良心人儿,到底没瞎了她一分情意,可怪就怪两人只有情无份,现下方沉碧若是活下来,也得自己带着孩子跟大少那样的人过下去,她跟三少怕是这辈子也到不了一起去了。” 就两人说话的功夫,老李已经把药汤盛放好了交给丫头往梨园里端去了。
太疼了,怎么会有那么疼,方沉碧原本觉得自己的肚子已经快被搅烂了,仿若一块肉被生生往外拉扯,她疼到极点,突然听到天外边有人喊她的名字,轻悠的,连续不断的,且越来越近。
稳婆忙的满脑袋汗,孩子的头已经完全都出来了,只是还卡着肩膀的地方一动不动,方沉碧已是昏沉沉的没了知觉,可婆子不敢贸然去用力拉扯,这容易拧断孩子的脖子。
“这夫人一点劲儿也使不上可不成,血水子从里头流了这么多,孩子应该好出来的,现在人昏着,怎么都没用,得把她激醒。我要是再这么拉下去,非要了这孩子的小命不可。”
蒋悦然早是急红了眼,吼道:“不要孩子,你只保大人,要保大人。”
方婆子愁容满面,瞧了一眼方沉碧道:“只得把她弄醒,不然谁都活不了。”
稳婆一使劲,抻了抻孩子脑袋,孩子动了动,这一动,把方沉碧疼得一蹙眉哼出声来,稳婆见方沉碧有了动静,忙喊:“少爷赶紧把夫人喊醒了,不能让她再昏过去。”
蒋悦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晃着方沉碧的肩膀,一声声的喊着:“方沉碧你醒醒,你醒醒。”
方沉碧觉得自己很冷,是从里往外的冷,可她也能感觉得到身子之外被暖热围着,像是人的体温。她倍感疼痛,本能的扭了扭身子,耳边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她听得出,认得出,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方沉碧,你醒醒,只要你醒了,我什么都依你。”
方沉碧睁了睁眼,喘的很急,她往上看了看,见到了一张日思夜梦的脸,男人的脸白成一片,一双眼却是红通通的。
蒋悦然紧紧的抱住方沉碧的上身,狠狠的揉在自己怀里,他都抖得连方沉碧都感觉得到。他伸手摸她的脸,一眼不离,面面相贴,他哭音跟方沉碧道:“方沉碧,你如果离开我我一辈子都恨你,如果你留
下来,我,放你自由。好不好,好不好?”
方沉碧躺在他胸口,美眸半睁,她突然发现,当年那个俊俏又霸道的小男孩如今已长成一个如此俊美无俦的男人,他那么爱她,为了她什么都不要,可她却只能用这种方式成全他,若说心酸,已不足够道尽这么多年来,那些隐藏在别人眼目之后的情愫深埋,不是她不想,只是她也没办法选择。
“方家奶奶……”稳婆叫了叫,朝方婆子摇了摇脑袋,方婆子无法,起身去火盆边烧剪刀。
“我说小夫人,您就使劲把孩子生了吧,就借我推您一把,可是成?”稳婆朝方沉碧问。
方沉碧朝脚下看了看,这方才感到腰间已是湿漉漉的一片,胳膊和手上全是血。她咬了咬毫无血色的嘴唇,吃力的点点头。
方婆子烧好剪刀,转身进了屋子,那边让马婆子和翠红烧好水备着。正在这时,刘婆子进了屋,端着药汤递给方婆子,道:“都说大肚子生孩子没劲儿不成,我们夫人特意熬了东西给送来,吃了好多点力气,早点平安把孩子生下来。”
方婆子连连道谢,只道是当好事儿,把药碗带进了屋子。方婆子一口口喂着方沉碧吃汤药,方沉碧太虚弱了,已经直不起脖子,而是歪歪的躺在蒋悦然怀里,一口口艰难的往下咽。
“老天不会瞎眼的,这么好的孩子一定会享福的,奶奶给你祈福呢,每个初一十五都去。”方婆子哭哭啼啼道,方沉碧嘴角努力的向上弯,却始终成不了一个圆满的微笑。原来,这一世还是有很多人疼她的,冥冥之中环在她周围,也许前世的母亲也是爱她的,只是她走的太急,顾不得她了。
“方沉碧,你若是留下来,我的命给你都行,只要你活着。”蒋悦然的眼中泪已进决堤,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事到如今,蒋悦然连命都舍得给,眼泪又如何?
方沉碧喝了半碗便再也喝不下去了,她蓄了蓄气力,稳婆忙扯了方沉碧的手摸向她下-身,道:“摸到了吗?好壮实的孩子。”
那应该是孩子的脑袋,湿漉漉的,微微有些蠕动,方沉碧的心一下子紧缩成一团,她有些哽咽,勉强的点了点头。
方婆子将放下碗,朝方沉碧道:“孩子,会有点疼,你忍一下,待会挣点气,把孩子生下来。”
蒋悦然不知道方婆子拿着剪刀要干什么,起身便要阻止:“你们要干什么,我说过要保住大人。”
“少爷,我们一定会帮小姐的,您信我们。”
刘婆子瞧着一床惨烈的架势也不敢多待下去,她看不得方沉碧咽下最后一口气儿,就先去侧屋跟大夫人一处等着去了。
大夫人见刘婆子进了来,撩眼问:“喝了没有?”
刘婆子谄媚道:“喝了喝了,我眼瞧着她奶奶给喂进去的。”
大夫人外后靠过去,窝成舒适的角度,便把弄自己手上的戒指,边道:“就算不嫁给煦儿也不能让她嫁给悦然,生个孩子就要死要活的,那还有什么用息?”
刘婆子没声响,退到一边去垂头寻思自己的事儿去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 方沉碧被蒋悦然扶起上身,半倚着身子,稳婆让方家婆子和马婆子扶稳了方沉碧的两条腿,朝着卡着孩子的软肉一剪刀剪过去。方沉碧吃痛,死死拽住蒋悦然的胳膊,汗水甚至浸透了蒋悦然的里衣。
这一刀下去,血瞬间涌了出来,稳婆眼看是时候了,忙道:“方家奶奶快着点。”又抬头对方沉碧道:“小夫人,快跟着使劲儿。”
方沉碧吃劲儿,用尽浑身气力,将身体里那个生命拼力的往外推。她这一用力,血流的更猛,在她身下汇成一滩,看到稳婆手发软,跟着哭道:“孩子哎,你娘为了让你活下来,命都不要了,将来长大可要好生报答你娘。”她这一说,在场几个人各个哭得泪人儿似的,方沉碧痛到指甲抠进蒋悦然胳膊的肉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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