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节(2 / 2)
李汉卿、龚伯遂和沙喇班三个,因为手里握着一支纯火器部队,所以也被分别任命了万户、参军和副万户之职,率部跟主力一道行动,平素这支兵马单独立营,不与其他任何一哨兵马混同,战时,则归定柱直接指挥,以便在关键时刻,给徐贼致命一击。
其他主动请缨的众文武,除了几个让定柱不太放心者,被分别委任了参军、经历等闲职之外,其他就都被丢在了大都,左相贺唯一在私下里说得明白,这些人个个文不成,武不就,扯起自己人后腿來却一个顶俩,带着上他们出战,反倒容易被他们坏了士气,还不如留着他们在大都城内伺候皇上,反正朝政已经烂成那般模样了,再烂也烂不出更多花來。
将士选定,粮草辎重准备停当,右相定柱、左相贺唯一两个再度联袂进了一趟皇宫,跟妥欢帖木儿郑重道别,然后,找了个良辰吉日,率领大军扬长而去。
这一走,几个担任主将者,大抵上谁也沒打算活着回來,所以三军上下,隐隐就带上一股子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先花了一整天时间抵达了通州,然后该乘船的乘船,该骑马的骑马,沒有马匹和船只代步的继续两条腿赶路,迤逦本着东南方的海津镇杀去。
因为正值青黄不接时刻,地方上很难筹集到足够的粮草,所以二十万兵马的日常消耗,大部分都必须靠粮船从后方输送,故而行军路线,也就无法距离京杭大运河太远,只能沿着通州、杨村、海津、清州这条曲线,拐着弯子缓缓向前挪动。
好在淮安军那边,兵力也不太充足,主帅徐达又是个天生谨慎的性子,取得了一系列辉煌大胜之后,却沒敢立刻放开了步伐向北高歌猛进,所以最近才沒有太多噩耗向北传來,两军才不至于在大都城下一决雌雄。
但是有一条最新消息,依旧令定柱心神不安,那就是,淮安军第九军团,居然在德州城内升起了青狼图案军旗,而这支刚刚组建的军团,从主将到底下的兵卒,几乎是清一色的草原面孔。
“该死的朱屠户,该死的徐贼,我就知道他们两个忽然放慢了脚步,就沒安好心。”接到消息的当日,定柱在座舰上摔碎了七八个冰翠茶碗,踹烂了三四张楠木椅子,直到周围沒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可供破坏了,才喘息着坐倒了甲板上。
对手这一招,等同于给全天下的蒙古人和契丹人都指明了退路,让各地惊慌不安的万户、千户们,立刻就看到保全家族富贵的希望,而大元朝这边,则愈发后继无力,举步维艰。
“右相大人这是怎么了,大战在即,你可千万不可失去冷静。”左相贺唯一听到动静,赶紧跑上前大声提醒。
“你看,你自己看。”定柱抹了下嘴角的血迹,用力将密报丢给贺唯一,让对方自己揣摩。
细作传回來的消息,并不是非常详尽,但已经足够让贺唯一将徐达的动作,分析得非常清楚,在消灭了东昌路的守军之后,此贼沒有急着趁朝廷沒有做出反应之时,继续扩大战果,而是将帅帐暂时立在了聊城,然后一边分派吴良谋、吴永淳、王弼、张定边等将肃清左右两翼的州县,一边着手整顿降兵降将,将其去芜存菁。
太不花是个人精,自知地位尴尬,又多少还对大都这边念着些同族之情,所以率部投降之后,就自己主动提出,要解甲归田,下辈子去做一个在朱总管庇护下的小民足矣,徐达和刘伯温再三挽留无果后,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他的请求,修书给大总管府,请求按照太不花贡献和职位,赠与金银细软若干,各家商号股权若干,令其还沒等离开军营,就已经腰缠超十万贯。
其他众新降将领见了,大部分都怦然心动,互相串联着,商量着,陆续向总参谋部提出了退役要求,对此,刘伯温也乐见其成,以最丰厚的报酬,回馈大伙的善意,并且准许他们带着自己的嫡系部属,一同离开,于是乎,短短数日之内,七万余降军,就散掉了大半儿,剩下三万出头除了打仗之外什么都不会干,并且心甘情愿替大总管府而战的,才被徐达留了下來,单独组成第九军,由阿斯兰暂且带领,进驻德州。
如此,徐达所部兵马,再度降低到了二十万之内,朱屠户那边的补给压力,也顿时大为减轻,但是,他们对大元朝的威胁,却愈发沉重,宛若一把出鞘的屠龙宝刀,高高举起,随时会发出致命一击。
第七十章 毒牙 下
淮安军一共有七个军团。
其中规模最为庞大的第六军团,也就是当年王宣的黄军,如今常驻泰山以东,与蒙元第一名将雪雪对峙;第二军团驻扎在集庆镇江一带,威慑张士诚和两江行省的元兵,第四军团负责睢阳和徐州防务,同时还要对汴梁红巾时刻保持警惕,第一军团则留守扬州,随时准备四处救火。
剩下的第三、第五和第七军团,因为大总管府暂时无力继续扩张地盘,则成了“空闲”兵力,若是能在不影响淮扬自身发展的前提下,让他们有事沒事就出去打上几仗,无疑比养在家里要妥当得多。
特别是王克柔的第七军团,因为刚刚接受改编,实力远不如其他六路大军,队伍中的基层军官又多为刚刚从讲武堂毕业的新手,经验方面也有所欠缺,若是仓促拉上战场当主力來用,无论是对大总管府,还是对于第七军团自身,都绝对是一种不负责任行为,所以找个强度不太激烈的战场去磨炼一下刀锋,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儿,朱重九即便对吴良谋等人的自作主张再不满意,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下來,点点头,低声对苏明哲说道:“也罢,既然连你都觉得吴佑图这事儿干得不错,我就暂且放过他这一回,等会儿召集大伙到前面议事,听听其他人还有什么说法,要是大伙都不反对的话,我就在这份盟约上用印,不过”
赶在苏明哲开口拍马屁之前,他把脸色一沉,继续补充道:“不过该敲打那厮一下,也必须敲打,若是每个都指挥使都像他这样自作主张的话,淮扬大总管府还是早日散伙的好,免得大家越处越别扭,以至于到最后反目成仇。”
“主公言重了,老臣可以对天发誓,今生绝不敢背叛主公。”苏明哲闻听,立刻站了起來,满脸惶急地赌咒,“如果苏某心中有半点不臣之念”
“得了,我不是怀疑你,也不是怀疑吴良谋。”朱重九摆摆手,意兴阑珊地打断,“我只是心里不太痛快而已,也就是这会儿在你面前,还能明说,等会儿到了前厅,少不得还得强装出一幅雍容大度模样,否则,难免又是一堆口水。”
“主公岂不闻,‘君正则臣直’。”苏明哲被说得老脸一红,低下头,讪讪地解释。
朱重九主张畅所欲言,不因言而罪人,长期贯彻之后,结果就是现在的议事厅中,大伙的话语份量越來越重,而朱重九这个大总管,向大伙妥协的次数则越來越多,很多时候甚至要委屈自己,尊重在场大多数人做出的选择。
在整个变化过程中,苏明哲所起到的作用非常微妙,虽然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无条件地站在自家主公的一边,但几乎每一次,他的立场都不坚定,总是率先做出一些让步,拖累得朱重九也不得不主动后退,让群臣的图谋一次次得逞。
但让步归让步,在忠诚度方面,苏明哲却不容怀疑,所以朱重九懊恼归懊恼,也不好太伤了这个老臣的心,于是又叹了口气,喟然说道:“对,反正你总是有道理,你们都是诤臣,是我自己昏庸糊涂,所以害得大伙总是冒死而谏。”
“主公不是昏庸糊涂,而是仁厚。”苏明哲又笑了笑,厚着脸皮继续拍朱重九的马屁,“正因为主公仁厚,所以我等才敢屡犯龙颜,也正是因为主公仁厚,所以臣等才必须变得阴险狡诈,不给小人可乘之机,咱们君臣这叫相得益彰。”
“呸。”朱重九被拍得哭笑不得,连连撇嘴,但内心深处,却依旧免不了有些小小得意,虽然大总管府距离自己理想中的民本政府相差甚远,毕竟言路已开,加以妥善利用疏导,最终未必不会成为类似于后世的虚君政治模式。
如是想着,他心里的郁闷多少又散掉了一些,冲着苏明哲点点头,站起身,带着后者快步朝前院走去。
君臣二人说着不着调的话,一前一后而行,须臾來到议事厅内,苏明哲命人敲响门口的钟鼓,召拢大总管府各级谋臣和各部主官前來探讨国事。
不多时,逯鲁曾、刘伯温、刘子云和胡大海等人陆续到齐,分文武两厢落座,先从苏明哲手里接过吴良谋等人炮制的盟约,轮流传阅,然后开始各抒己见。
果然正如朱重九事先所料,除了对一些细节方面有所异议之外,到场的大多数文武,都对盟约的主要条款赞不绝口,特别是刘子云、胡大海等高级将领,简直把这份盟约给夸到了天上去,恨不得其立刻能落到实处,好让自己带着麾下兵马去荆州去一展拳脚。
而商局主事于常林和工局主事黄老歪等,则敏锐地看到了这份盟约执行之后,能给淮扬带來的巨大利益,一个个兴奋手舞足蹈,口若悬河,按照他们的想法,盟约看似公平,实际上只要落实下去,淮扬百工坊所出产的各类物品,就能迅速行销荆州,而对方手里的当地土货,甚至比其军队还要不堪一击,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彻底犁庭扫穴。
与前两个部门所看到的不同,礼局所关注的重点则是,此盟约一签,淮扬就彻底奠定了自己的诸侯盟主地位,虽然表面上,北派红巾依旧以韩林儿为共主,但朱重九已经成了当年率先提出“尊王攘夷”的齐桓公,只不过这个王,从具体某个傀儡,换成了一份白纸黑字的“高邮之约”而已。
“诸位所言大谬。”中兵参军刘伯温实在忍无可忍,站起來,怒气冲冲地说道,“自古以來,有因义而兴兵者,有因怒而兴兵者,刘某从未听闻,还有因做生意沒赚到钱而大打出手者,此约一签,将置我淮扬大总管府于何地,诸君只看到眼前蝇头小利,就不怕重蹈当年春秋时齐国之覆辙,。”
“主公,微臣以为,刘参军所言,不可不察,当年齐国以商闾兴,亦因百官争相逐利,而终失其霸主之位,前车之鉴,可为后世之师。”学局主事禄鲲紧跟着站出來,对刘伯温表示支持。
目光迅速扫视了大伙一圈,他又继续大声补充,“虽然逼迫徐寿辉去帝号,尊高邮之约,为上上之策,对我淮扬有百利而无一害,但是好好一份盟约,为何非要把商闾之事混在里边,一旦公之于众,岂不让天下豪杰笑我淮扬满身铜臭,逐小利而忘大义,此乃太阿倒持之举,请恕微臣不敢苟同。”
“主公,臣亦不敢赞同主公签署此约。”被派往山东辅佐王宣的第六军长史章溢难得回來一趟,也站出來仗义直言,“且不说吴将军未获得主公授权便擅自于徐寿辉定盟,有罪在先,此约一签,天下读书人必然以我淮扬为商贩之国,从此敬而远之。”
“微臣以为,刘参军所言甚是。”
“微臣请主公谨慎。”
“微臣请主公急速下旨召回吴将军,问其背主定盟之罪。”
刹那间,学局、礼局的几个主要官员,都纷纷站了出來,与刘伯温和禄鲲、章溢三人一道,掀起了一股反对狂潮。
与朱重九先前所担心的不同,大伙在意的不是此条约对南派红巾和蕲黄等地百姓带來的伤害,而是恼火吴良谋和逯德山等人,居然把商人和淮扬商号的利益,与大总管府的利益捆绑在了一起,要知道,眼下大总管府提倡四民平等,已经给了外界“重小民而轻士大夫”的口实,若是再将商贩的利益与大总管府之间的联系加强,而不是及时减弱的话,必将在读书人之间引发更大的非议,甚至导致其他地区的士绅,更快地倒向蒙元官府,而不是对淮安军赢粮而影从。
但是,户局主事于常林只用短短几句话,就将反对者们问得面红耳赤,“主公,微臣也以为,刘大人所言听起來很有道理,然微臣却不知道,从主公起兵至今,天下士绅几曾支持过主公,微臣更不知道,天下读书人,有几个曾经替我淮扬摇旗呐喊,奔走呼号。”
趁着刘伯温等人被气得接不上话的时候,于常林向前迈了一大步,声音陡然转高,“倒是在座诸位身上之衣,碗里之食,还有前线将士手中之兵器铠甲,皆出于工商,我淮扬既然以工商立国,不为工商张目,却想着去求肯什么读书人和天下士绅的支持,岂不是舍本逐末,到头來,天下士绅未必肯为我淮扬所用,我淮扬的根基却因此而毁,那才是真正将大伙往绝路上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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