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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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朝换代了,要改朝换代了,朱屠户虽然出身卑贱,但头上天子之气已经非常明显。这个时候不去顺天应人,还要等到何时?

至于先前种种怨怼,也瞬间变成了过眼云烟。新朝需要用人,新朝自然会由新贵来掌控。劳力者们欢喜一场过后,最终依旧会被劳心者踩在脚下。这是常规,也是天道,非人力可能扭转。虽然淮扬大总管府现在整天把“人人生而平等”的话挂在嘴边上,各项政令也全力为新崛起的工坊和商号开道,但“人人平等”终究不会是常态。经历过一阵时间瞎折腾后,秩序最终还是要回归正统,人和人之间最终还是要分出个高低上下来!

不信你今工局黄主事的儿子,商局余主事外甥,还有几大军团都指挥使的亲朋晚辈,哪个不是正经的官身?!哪个家中不是高墙大院儿,外边还有良田百顷?而在几年前,他们又哪个不是食不果腹,吃完了今天没有明天?

所以“人人生而平等”,当初听起来很吓人,现在仔细,不过是朱总管争取民心的一句口号而已。即便现在做得再似模似样,早晚也会无功而废。而既然大元朝已经彻底没指望了,真正的聪明人,就该懂得及时改变策略,不再纠结于往日的恩恩怨怨。而是放下身段儿,立刻让自家子侄想方设法融入新朝的劳心者队伍当中,建功立业。如此,才能让家族有重新崛起之机,慢慢地再重现往昔之辉煌。

如此脱欢帖木儿父子相残,发生的正是时候。如果再早一些,淮安军羽翼未丰,即便想北伐也有心无力。再晚一些,大总管府下面的府学大学会培养出大量的“自己人”,北伐时有足够的文职官员可用,也无需不拘一格地招揽英才,以填补新收复之地官场中可能出现的空缺。像现在这般不早不晚,则恰到好处。淮安军有足够的实力北伐,大总管府的文官数量增加却跟不上军队的脚步,必须降低条件,广招五湖四海的英杰才俊

不得不说,“‘肉’食者”通常都比“食菜者”反应更迅捷,更懂得把握机会。特别是在物质匮乏的时代,有一定的家世和背景,往往就意味着更充足的食物,更良好的教育,更多社会‘交’往活动和更广阔的视野。而后面四项加在一起,往往就意味着一个人的综合竞争力。

所以,当淮扬各地的“聪明人”们带领各自的家族断然转身之后,大总管府分设在各地的文职幕僚报名处前,立刻就变得‘门’庭若市。原本预计要半个月才能招足的名额,三天不到就人满为患。原本故意降低的审核标准,也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断提高。

非但如此,受地方士绅和落魄读书人的影响,大总管府在市井当中的形象与前途,也瞬间变得无比光明。特别是在十一月之后,前往县学府学要求入学读书的年青人,突然就大幅增加。前往讲武堂报名者,也不再仅限于淮扬大总管府治下将佐官吏和工匠的子侄辈,各行各业,都有年青的才俊愿意投笔从戎。就连各府兵局衙‘门’口排队应征的青壮,也不再都是些吃不饱饭的流民和没有太好出路的闲汉,一些读书不成练武不就,但家境还算殷实的“二世祖”,也幡然悔悟,争相投身行伍博取功名。

功名但在马上取。淮安军近年来百战百胜,当兵谋取出路,风险相对而言就比以前小了许多,而收益却无形中增加了数倍。所以对于很多不甘心庸庸碌碌过一辈子,又暂时发掘不出自身长处的无赖少年来说,从军杀敌,无疑是一项值得考虑的选择。万一北伐成功了呢?万一朱总管将来真的做了皇帝呢?大伙没资格位列凌烟,至少辅佐他老人家一道打过江山。而观大总管府以往的政令,对自己人最优待不过。只要没死在战场上,哪怕缺了胳膊少了眼睛,退役后都能去做黑衣城管,吃一辈子公家饭。大伙打小就是机灵,身子骨儿又比那些流民壮实,凭什么不能捞个比当城管更好的结果?!

正所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当一件事忽然变得有利可图时,哪怕存在很高的风险,也阻止不了人们争先恐后地侧身其中。只是到最后,究竟谁侥幸获取了比预期还高的利益,谁不小心连‘性’命都赔了进去,就不得而知了。

这股争相投效之风,很快就刮遍了淮扬徐宿各地,转眼,又刮过了长江,把纳入大总管府治下相对较晚的集庆太平镇江宁国等地,也吹了个遍。而江南各路的百姓,偏偏又不在此番征召之列。所以,北去的客船忽然间就变得拥挤了起来,许多在江南无法应募和应征的少年人,纷纷收拾行礼登船,去追寻改变自己人生的唯一良机。

其中许多少年都没征得家中长辈的准许,属于偷偷离家。因此在船上根本没有任何亲朋故旧照应。还有许多少年是平生第一次出远‘门’,两眼一抹黑。大伙甚至不知道从集庆到扬州,水路需要走多长时间?到了长江北岸之后,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需要走那些手续和过场才能去报名入伍或者应募当文职。只是凭着少年人所特有的‘激’情在误打误撞。于是乎,同行的旅伴当中,那些‘操’着明显淮扬口音者,就成了香饽饽。许多人都本能地围绕在了他们身边,以期待能获得一些建议和指引。

同样是少年心‘性’,那些‘操’着淮扬口音者,自然是当仁不让。知道事情的就言无不尽,即便很多事情他们自己也是稀里糊涂,却碍着面子,信口编造出一些瞎话来博取追捧。

“其实没那么麻烦,大总管他老人家向来讲究规矩,距离他老人家越近的地方,规矩越清楚。只要大伙按照他老人家的规矩来,就没有被拒之‘门’外的道理!”从江湾港开往扬州城的一辆公共马车上,常小二摇着一把绸布扇子,口若悬河。

冬天的气温已经很低了,江边上湿气又重,他却丝毫不觉得挥扇子的动作多余。相反,每挥一下,脸上每多吹一次冷风,他的‘精’神头就又提高一分,说话时的中气也越发充足,“去求学呢,当然最好的学校就是华夏大淹长江讲武堂。但华夏大学得府学毕业才行,讲武堂也要求至少能认识两千个字,并且能背诵《孙子兵法》。《孙子兵法》,你们知道不?那是三国时孙策孙伯符所写的一本兵书。孙策就是孙权的大哥,当年把‘玉’玺押给了袁术,然后凭着两千多借来的兵马,横扫江东。要不是他被刺客所害,天下哪有曹‘操’和刘备两个人的事情?早就三国归吴了!”

“哦——!”听众们纷纷点头,对孙子策的本事,深感佩服。也有人读过的书多,心中知道此孙并非彼孙。但眼下有求于常小二引路,所以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所以么,大淹讲武堂,我觉得咱们就都甭指望了。且别说不好考,你们想想啊,大学得三到四年才能出徒。而讲武堂,即便是步科也得两年多,要是倒霉进了炮科,还得再多学半年算数。等好不容易熬到毕业了,这仗也早打玩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谁也找不到正经事情干!”常小二从小就是个人来疯,见一马车的人都给自己捧场,更是说得吐沫星子横飞,“而投军呢,就简单多了。规矩就是力气大,跑得快,胆子足。当然了,你要是会骑马‘射’箭,就更容易被录取了。会骑马可以当斥候,会‘射’箭就可以直接去当火枪兵。连辅兵受训和战兵选拔这两关都不用去过,直接分地,吃粮,拿军饷!”

“嘿!”马车上,几个身材相对魁梧的少年,握紧拳头,豪情满怀。江南空气‘潮’湿,马匹容易生病。所以会骑马的人不多见,但会骑水牛的人却是不少。想来,同样是往牲口背上跨,骑水牛和骑马的差别也不会太大。反正扬州距离自己的家乡远,报名时就硬着头皮说会骑,说不定也能‘蒙’‘混’过关。

“你们可别犯糊涂撒谎!”常小二仿佛能家伙的心思,摇了摇扇子,故作神秘的警告。“大总管重规矩,所以最恨别人坏了他的规矩。而撒谎骗人,明显就是不尊重规矩,‘弄’不好非但当不上战兵,甚至连当辅兵都没人要。要我说啊,咱们这些人,最大的长处还在于读书识字。虽然报考讲武堂和大学肯定没戏,应募去当文职估计也够呛,但去当战兵,能识字的也容易出头啊!只要多用点儿心,当不上都头,当个伙长总比那些睁眼瞎更容易吧!然后再一步步往上升,咱们能读懂军令,还能替长官出谋划策,在军中打熬上个三五年儿,别的不说吧,嘶,当到营长总不至于太难。”

“那是,那是!”众少年闻听,又纷纷点头。虽然在家里时读书不成,但比普通人多认识几百个字,眼下却是他们最大的优势所在。真的去军中跟不识字的人同场竞技,他们的赢面肯定远远高于对方。

“但是呢,话又说回来了。光能读书识字也不行。咱得会察言观‘色’,知道进退,知道长官喜欢什么。同时呢,咱们得互相提携,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咱们能一起坐船,一起坐车,一起去投军,这就是缘分。咱们将来在军中抱成团,互相帮助。只要其中一个人能出人头地,剩下的就不愁没有出身!”

“对,咱们互相帮忙!”

“常哥,我们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咱们怎么办!”

“常哥,以后弟兄们就跟着你‘混’了!”

众少年被撩拨得心头火热,纷纷大声回应。

“成,只要有我常某人一口饭吃,肯定少不了大伙的。我家就在扬州城内,跟兵科衙‘门’隔着一条街。那个兵科的主事,跟我‘门’家还算邻居。等回头,我跟他说一声。让他把咱们兄弟全给招进去,然后同生共死。我就不信了,就凭着咱们兄弟的本事,只要齐心协力……”

越说,他越兴奋。‘肉’‘肉’的小眼睛里,全是星星。他仿佛自己带着这一马车弟兄,追亡逐北。将敌军杀得屁滚‘尿’流,尸横遍地。而大总管就在身后,拿着功劳簿和金子,准备升他的官,给予他重赏……

“小二子,你给我滚下来!”正兴奋得无法自已间,耳畔忽然传来一声断喝。紧跟着,马车的车厢猛地被人从外边拉开,有个凶狠的老汉跳上来,一把拧住他的耳朵,“没良心的小王八蛋,你又瞎折腾!让你读书你逃学,让你做工你闲累得慌。好不容易给你找了个清闲的事,你却好,不到半年就又逃了差!小王八蛋,你等着,等回家,么揭你的皮!”

第二十九章 基业 下 一

“哎呀,耳朵,耳朵,别揪,再揪就掉了。爷爷,我可是您亲孙子!”甭二在一群少年中间颐气指使,遇到自家爷爷,却如同老鼠见了猫。连用力挣扎一下都不敢,只能一边叫嚷一边跟着老汉往车厢‘门’口走。

众少年被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目光顺着敞开的车厢‘门’儿往外发现一辆装饰非常质朴,但架子和车轮皆为‘精’钢打造的四轮马车,就停在路右侧与公共马车的车‘门’正对的位置。而先前答应带大伙去投军的常小二,则被那名忽然杀出来的老汉直接给推进了四轮马车里。随即,老汉纵身跃上车辕,猛地抖了两下缰绳,以与其年龄丝毫不相符的身手驾驶着四轮马车疾驰而去。

“小二哥家里肯定不是一般人!”立刻,有少年在公共马车的车厢里,小声嘀咕了起来。

“可不是么?他爷爷为了不让他去当兵,居然亲自赶着马车来截他!”其他少年,则满脸羡慕地附和。

四轮马车在江南非常罕见,即便在淮扬,也算是最近几年左右才慢慢兴起的奢侈玩意儿。且不说那拉车的挽马,全都是骨架高大的辽东良驹,在黄河以南各地动辄一匹十四五贯。就是那‘精’钢的车架和车轮,没有七八贯钱也下不来,并且还经常处于有价无市货状态,需要跟车行提前好几个月预定才能拿得到手。

所以单马或者双马牵引的四轮马车,通常都为淮扬大总管府高级官员,或者淮扬商号高级管事的标准座驾。普通百姓很少购置得起,即便是大富之家,通常买了马车之后,也舍不得整天在街上跑。只是金屋藏娇,仅仅在非常重要的场合才会拿出来充一下‘门’面。

不过,很快少年们就发现自己判断好像出了问题。没等公共马车的重新启程,玻璃窗外,就至少有三四辆跟先前常小二所乘坐的那辆规格差不多的四轮马车,疾驰而过。每一辆的车厢后,都钉着一块四四方方的铁牌子。牌子上用蓝‘色’火漆涂着一个汉字一个拉丁文和一串大食数字,扬b952。

“是出租马车吧?我听家里长辈说过,这边最近兴起了出租马车,路边招招手就能上去。不过坐车的价钱可是贵了!!”有人心思敏锐,迅速想起一个新鲜名词。

“肯定是,你们刚才没注意么,每辆马车的车顶,都竖着一个黄‘色’的三角?!”

“可不是么?要真是大户人家,该派个下人来接赶车。怎么着也不会是他祖父亲自出马?”

“唉,我刚才还后悔,怎么没问问他家住哪呢?”

“就你‘精’?他要是真是将‘门’之后,早去读讲武堂了,怎么会去集庆做伙计?”

少年们恍然大悟,再度七嘴八舌地回应。再外的目光,却少了几分羡慕,多出了几分从容。

他们不再指望着常小二还能回来给大家寻‘门’路。事实上,常小二也的确没能力给大伙帮忙。并且连他自己想当兵的美梦,都被赶车的常老四一把掐死在车厢里。

“小王八蛋,当兵,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怂样?就你这身板儿,上了战场第一天,就得被人捅死!你爷爷我才过上几天好日子,你就忍心让我白发人送你黑发人?小王八蛋,趁早绝了你那念头,否则,你前脚出‘门’,我后脚就抱着石头去投扬子江!”半年没见到自家孙子,常老四要说心里不想,那绝对是瞎话。但无论心里多疼爱晚辈,今天他都必须先立住威。否则,一旦自家孙儿真的如瀚源商号集庆分号的顶梁刘大伙计提前赶来汇报的那样,铁了心去投军。他老人家今后恐怕每天夜里都无法安心睡觉了。

“爷爷,爷爷,您别生气!我这不是还要回家先跟您还有我爹商量之后,才会去报名的么?真的,我真的打算跟您商量来着?否则,否则我刚才下了船,就不坐公共马车,而是‘花’钱租了车直奔兵科衙‘门’了!”常小二在外边历练的小半年,心‘性’也比原来多少成熟了些。知道不能一味地惹老人生气,从里边拉开车厢的前窗,探出半个脑袋来解释。

“关上窗户,你找死啊?!”常老四头都不回,大声斥骂。随即,又迅速补充道:“甭商量,我不答应!你爹也得听我的。否则,我就去衙‘门’告你们爷俩忤逆不孝。军队,敢收你这个不孝的孙子!”

常小二闻听,赶紧大声求饶,“别,别啊,爷爷。您真的去告了,我爹的饭碗不就砸了么?他好不容易才熬上的三级工匠,您真砸了他的饭碗,让他和我娘今后喝西北风去?”

“喝就喝,总好过被你活活吓死!”常老四根本不肯松口,将驾车的缰绳抖得啪啪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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