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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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深此人,行走之间狼顾鹰盼,恐怕不堪委以重任。”六品都事叶琛整理了一下思路,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提醒。

“好歹他也拉起了一万义兵。”石抹宜孙笑了笑,不置可否,让手下汉将和汉人谋士之间保持一定程度的矛盾,是他的驭下之道,所以无论六品都事叶琛如何“构陷”胡深,他都不会真的放在心上。

“这年头,到处都是食不果腹的流民,只要打起招兵旗,还愁沒有吃军粮的么。”六品都事叶琛撇了撇嘴,冷笑着补充。

“胡家在处州,也是数得着的高门大户,他又饱读圣贤之书,战功赫赫。”石抹宜孙看了他一眼,笑着回应,“老夫若是连他这样的文武双全之将都容不下,这浙东各地豪杰,还有谁敢跟着老夫,。”

这才是问題最关键所在,胡深虽然身为武将,却是读书人中的翘楚,家里也有良田数千顷,所以无论从师承角度,还是从家业角度,他都是淮安朱屠户的天生之敌,万万沒有放着可以免税免粮的士绅大户不做,却去投奔朱屠户,被分走大半儿地产,然后像普通百姓一样缴粮纳税的道理。

而如果沒有抓到任何确切把柄,石抹宜孙就处置了胡深,等同于主动宣布自己不再是浙东各路士绅豪门的保护者,那样的话,从军粮、军饷、兵源、器械到底层将佐,他都不会再得到足够的支援,跟朱屠户交手之时,愈发沒有胜算。

有道是,抚琴听意,打鼓听音儿,石抹宜孙虽然沒把话直接挑明,六品都事叶琛也理解了他的难处,于是轻轻叹了口气,主动将话題转向下一部分,“既然大人心里已经有了定论,卑职就不再啰嗦了,但卑职依旧想劝大人未雨绸缪,万一朝廷不肯从北面攻击朱屠户,或者兵马根本攻不过黄河,而陈友定和蒲家的援兵又迟迟不至,光凭着大人自己,可未必能守得长久。”

“你这话什么意思,朝廷怎么会不肯出兵,陈友定和蒲家,怎么可能袖手旁观,。”石抹宜孙听得心脏又是一紧,瞪圆了眼睛追问。

“卑职只是假设。”六品都事叶琛摆了摆手,非常镇定地回应,“假设出现这种情况,大人该如何应对,兵法有云,多算胜,少算者不胜,多设想几种不利情况,对我浙东将士无任何坏处。”

“嗯,,。”石抹宜孙低声沉吟,朝廷方面做事拖拉,照目前情况看,恐怕即便出兵,也远水解不了近渴,但陈友定和蒲家袖手旁观又图的是什么,那朱屠户此番南下,可是摆明了车马要直捣蒲家的老巢泉州,陈友定身为福清宣慰使,蒲家身为泉州市舶司的实际掌控者,他们两个怎么可能束手待毙。

“卑职听人说,乱世当中,智者当独据一方,牧守其民,以待真命天子,若真命天子出,则为开国功臣,若真命天子不出,亦可问鼎逐鹿。”见石抹宜孙被自己说得心动,叶琛略作斟酌,缓缓道出自己的真实意图。

“你,你劝老夫”石抹宜孙的心脏第三次抽搐,额头上冷汗淋漓而下,“休得胡言,老夫乃,乃是开国名臣之后,怎能做如此不义之事,你,你,此话今后休要再提,否则,老夫一定不会放过你。”

“卑职知道,大人的五世曾祖也先,那太祖的御史大夫。”六品都事叶琛毫无畏惧,继续看着石抹宜孙的眼睛侃侃而谈,“但是大人,五世祖也先之前呢,大人是谁人之后,石末这个姓氏,恐怕不是蒙古人吧。”

这句话,如刀子般,直戳石抹宜孙心底,“石抹氏,奚人,后入契丹,在辽为述律氏,与箫姓并为后族,金灭辽,改术律为石抹

家谱里的记载,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他以前沒有深究,而现在,却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是大辽国的顶级贵胄之后,骨头里流淌着大辽国皇家血脉

但是很快,自小读过的儒家经典,就又从他脑海里涌现,吞沒了族谱上有关大辽的文字,吞沒了他心里刚刚被叶琛点起來的帝王雄心,用力摇了几下脑袋,石抹宜孙的眼神迅速变得明澈,“叶都事不必多言,你的心思,老夫非常明白,但义莫重于君亲,食禄而不事其事,是无君也;母在难而不赴,是无亲也,无君无亲,尚可立天地间哉,。”

这几句话,说得理直气壮,无一字不附合儒门真意,把个试图劝他拥兵自保,以待寻找时机问鼎逐鹿的叶琛,说得面红耳赤,好半晌,才又幽然发出一声长叹,苦笑着道,“唉,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叶某乃是石抹大人一手提拔起來的文官,叶某自然要替大人而谋,既然大人已经决定将性命交给朝廷,叶某也只好陪着大人做个乱世忠臣,不离不弃。”

“老夫知道,老夫知道。”听叶琛说得坦诚,石抹宜孙红着眼睛点头,老夫知道你待老夫是一片真心,老夫发誓,这辈子与你福祸与共。”

“能追随大人,是叶某今生之幸。”叶琛苦笑着做了一个揖,转过头去看窗外,不再多说一个字。

知道叶琛是出于回报自己的知遇之恩,才决定与自己同生共死,事实上根本不看好蒙元朝廷和自己的将來,石抹宜孙笑着走过去,望着窗外的山坡低声给他打气,““即便朱贼领倾巢之兵而來,咱们也未必就会输给他,前几年,各路豪杰纷纷败于朱贼之手,主要是因为对火器不适应,只能排好了队伍,受其屠戮,而现在,火器的缺陷已经尽在你我心中,只要咱们不把队伍拉到平地上跟他们列阵而战”

正自信的说着,忽然觉得山的另外一侧好像少了些自己已经习惯的声音,愣了愣,询问的话脱口而出,“怎么回事,胡贼,胡贼怎么不开炮了,莫非他现在就将炮弹打光了。”

“不该这么快,胡贼麾下的炮手虽然训练有素,但六斤炮每发射一次,也得两、三分钟。”叶琛的目光迅速朝重金购买來的座钟上扫了一眼,焦灼地回应,“才区区一个时辰,顶多是四十轮炮击,淮贼的火炮,每次至少能打六十轮”

“去山顶看。”石抹宜孙当机立断,转身冲出中军帐,在亲卫的簇拥下,直奔山顶。

叶琛的动作稍慢,但也努力跟在了他身后,大约沿着山坡跑了两分钟左右,二人先后來到樊岭的最高处,手举望远镜,居高临下敌军炮阵观察,只见几群淮安军的炮手,丢弃了炮车和炮弹,乱哄哄地朝更远处逃去,而一哨穿着蒙元号衣的兵马,却风驰电掣,只扑淮安军的火炮。

“是胡深,他不肯蹲在战壕里挨炸,带着麾下弟兄杀下山去了。”义兵万户陈仲贞嘴快,惊诧地发出一连串低呼,“他,他马上就冲到淮贼的炮阵当中了,他,他杀了淮贼一个措手不及!”

“该死。”石抹宜孙脸色沒有任何喜色,狠狠推了万户陈仲真一把,大声喝令,“快,带着你的人马,去封堵打虎口,该死,若是让淮贼越过打虎口,绕道你我身后,整个处州危在旦夕。”

第七十八章 破军 上

此刻天色已经渐渐发暗,凭着望远镜和肉眼,只能看见义兵万户胡深率部杀向淮安军的炮阵,将对手杀了个措手不及,所以另一个义兵万户陈仲贞,根本无法理解石抹宜孙的焦急原因何在,踉跄着跌出十余步,才勉强站稳身形,“啊,大帅您。”

“快带着你的人马,去封堵打虎口,否则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石抹宜孙根本沒时间跟他解释,用手朝着胡深先前负责防守的区域指了指,声嘶力竭,“胡大海老于兵事,巴不得咱们出去跟他决战,赶紧去,再耽搁老子先杀了你。”

“是。”义兵万户陈仲贞这才恍然大悟,抽出腰刀,猛跑向山后召集自己麾下的兵马,浙东宣慰使石抹宜孙又四下看了看,继续大声咆哮,“鸣金,鸣金,命令胡深赶紧撤回原地,如有违抗,军法从事。”

“诺。”周围的亲兵大声答应着,飞跑去山后的中军帐内寻找铜锣,石抹宜孙用目光估算了一下自己与胡深目前所在位置之间的距离,猛地又一跺脚,断然做出更改,“罢了,不用鸣金了,他不可能听得见,传令,去传令,多去几个人,让所有将领,除了陈仲贞之外,都速速到山顶集合。”

“诺。”正在飞奔的亲兵脚底下绊了一下,答应着跑进向后山中军帐,石宜抹孙又咬了一下自己的左手食指,用疼痛赶走心中的慌乱,右手则再度举起从黑市上花重金购买來的望远镜,继续朝淮安军的炮阵观瞧。

微薄的暮色中,他看见义兵万户胡深骑在一匹圆滚滚的战马身上,“慢吞吞”地继续朝淮安军的炮阵冲去,跟在此人身前身后的,则是胡家军的几个义兵千户,也都紧紧的拉着各自坐骑的缰绳,仿佛唯恐自己跑得太快,胡大海不能及时调整战术一般。

“蠢货,蠢货,下山时居然还骑着战马。”跟在石抹宜孙身侧,六品都事叶琛也急得直跳脚。

战马在下坡时最容易失蹄,所以这种情况下骑着战马赶路,未必用两条腿跑着更快,而胡大海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宝贝火炮被人炸毁,接到警讯之后,肯定会以最快速度调集兵马前來争夺。

“快点儿,快点儿,胡大海麾下的战兵马上就冲过來了。”陆续有其他浙军将领赶到樊岭顶部向石抹宜孙应卯,看到远处正在发生的情景,急得张牙舞爪。

胡深的战术,不是完全沒有实现的可能,胡大海再老于兵事,如果是真的被胡深打了个措不及防,也需要花费一点时间才能做出正确反应,而胡深如果把握住机会,就有希望将十七门六斤重炮全部炸毁,替整个浙军彻底解决掉最大的麻烦。

至于胡深和他麾下的部曲能不能在炸掉了火炮之后全身而退,就沒几个人在乎了,姓胡的平素仗着他麾下兵马充足,说话做事趾高气扬,沒少得罪了同僚,如果这回真的死在了淮安军刀下,只能算将功赎罪。

“蠢货!这厮自己找死,怪不得老夫。”听到身侧充满期待的叫喊声,浙东宣慰使石抹宜孙勃然大怒。

狠狠将望远镜摔到一名亲兵怀里,他咬牙切齿地咆哮,“尔等当胡大海是傻子么,这么明显的引蛇出洞之计都看不出來,曲瀚、王章、刘毅,你们三个速速点起各自麾下的兵马,去支援陈仲贞,死守打虎口,黄权、周通、慕容子瞻,你们三个点起兵马,准备切断打虎口到樊岭之间的山路,其他人,也各自点起所部,严防淮贼趁机攻山。”

“是。”刚刚赶过來的将领们愣了愣,带着满脸狐疑答应。

胡深的兵马已经冲进了淮安军的炮阵,而淮安军到现在,还沒能做出任何应对,从樊岭这边望过去,此番反击得手的可能性已经超过了八成,为何自家主帅石抹宜孙就认定了胡深不会成功。

正犹豫着是否奉命的时候,猛然间,耳畔传來一阵嘹亮的喇叭声“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穿云裂石,气冲霄汉。

距离炮阵两百步远的左侧,几丛野草忽然被从睡梦中唤醒,动了动,举起了锐利的长矛。

紧跟着,距离炮阵右侧大约两百步远的位置,数丛灌木也鱼跃而起,对准已经冲到火炮旁的胡家军,稳稳地端正了火枪。

下一个瞬间,正对着炮阵一百步远,也有无数山精树怪被唤醒,借着秋日最后的微光,朝猎物亮出锐利的牙齿。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号角声连绵不绝,无止无休。

苍茫暮色中,数不清的淮安将士,头上顶着野草编成的伪装,身上披着灌木织就的掩饰,从距离炮阵一百到两百步远的石块后,草丛中,树林里,站了起來,在都头、连长、营长门的指挥下,迅速整队,长枪在前,火铳靠后,堵住胡家军的正面,左侧和右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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