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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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总管府众官员闻听,再度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包括禄鲲、逯鹏和从蒙元俘虏过的张松,都干笑着频频附和。
朱重九的话虽然糙,道理却一点儿沒错。有钱不是罪,当官不是罪,身子康健、头脑机敏更不是罪。有罪的是凭借钱、权、体、智为非作歹。有罪的是自己稍稍取得一点儿成就,就不拿别人当人看。
“过去,鞑子不拿咱们当人,所以咱们要起來造反,要驱逐他们回漠北。而如果今后朱某与大伙儿一道取了江山,却同样高高在上,为所欲为,同样拿百姓不当人看。朱某不知道,朱某和大伙现在造反,还有什么意义?朱某不知道,那么多兄弟前仆后继地慨然赴死,还剩下什么价值?…”在欢呼声中,朱重九发现自己的头脑从沒一刻,如现在这般清醒。
朱大鹏的记忆,朱老蔫的苦难,还有自己起兵以來的种种领悟,在此时,已经彻底融合于一处,难分彼此。“所以,朱某今日与诸君立以平等之约,宣告人人生而平等。朱某所说的人人生而平等,是互敬互爱,彼此把自己当成人看。是遵纪守法,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是华夏诸多先贤之遗志,非朱某一人之梦想…”
“若他日此约有成,我华夏必将重新崛起于世界。若他日此约有成,你我之子孙必然永不再为奴隶。若他日此约有成,中原大地将再难闻绝望哀哭之声。若他日此约有成,你、我、我们的儿孙,无论走到哪里,都必然可以挺直腰杆儿做人,因为他们父母、他们的兄长从小就沒欺凌过他们,他们的膝盖,从小就沒有对强权和不义弯曲过…也永远不会弯曲…”
他的话,再度被一片潮水般的欢呼声吞沒。
可恨的不是蒙古这个民族,而是他们加诸于汉家百姓身上的那些暴行。
如果汉家百姓在驱逐了蒙古人之后,自己再度奴役起自己,他们的反抗就沒有了任何意义。
早晚有一天,忘记了苦难和初衷的反抗者,会被另外一群反抗者推翻。无论当初他们有多大功劳,受过多少拥戴。
这是一个宿命轮回。许多人都能看得见。却从沒有人,知道该如何去打破。
这其中许多道理和危机,大伙以前隐隐约约也曾意识到过。但大伙谁也沒有仔细去想,更沒有能力如此直白地表达出來。而朱重九,却替他们说了,将他们的期盼、恐惧于担忧,都说得一清二楚。
欢呼声中,朱重九感觉到自己的眼角湿湿的,有两行泪不知不觉就淌了满脸。
他的心肠很软,见不得自己人流血,更不愿意举起刀來与昔日的兄弟自相残杀。但是,他真的很担心,总有那么一天,他会不由自主地拔出杀猪刀,把昔日的谋臣、良将、朋友、伙伴,一一杀光。
沒有人生來就想做暴君。另外一个历史上的朱元璋,如果生性就与其晚年一样残暴多疑的话,就不可能得到那么多名臣良将的拥戴,一统河山。
然而,在朱大鹏的记忆里,朱元璋最后回报给功臣们的,却是屠刀和毒酒。
未必全都是君王无情。如果他亲眼目睹自己手下的谋臣和良将们,变得比当初的蒙元官吏还变本加厉,变得比蒙元还蒙元,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也许,最后他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甚至明知道这个选择,会将他们自己也埋葬。
同样的悲剧,不仅仅限于古代,也不仅仅限于华夏。
当罗伯斯庇尔将昔日的战友,同僚,挨个送上断头台后。
他自己的脚步,距离断头台也不遥远。(注1)
朱重九不想做朱元璋,更不想做罗伯斯庇尔。
如今好了,借着刘基的逼宫,朱重九终于可以,将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担忧,统统说个痛快。虽然未必足够严谨,但是至少,他让大伙知道了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到底想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度…
这条路,注定很难,也许有人在中途就会掉头而去。但是,朱重九坚信,有人会跟自己志同道合,有人会跟自己一直走到底,不离不弃。
“主公既然心意已决,微臣,微臣。。。。。”刘伯温分开人群走上前,冲着朱重九郑重施礼。他的脸色很憔悴,好像刚刚大病了一场般。他的胳膊和大腿依旧在微微颤抖,每走动一步,仿佛都走在钉子尖上,痛彻心扉。
“说罢,伯温。如果你想走的话,朱某今天就为你摆酒践行…”知道该來的早晚会來,朱重九微微叹了口气,笑着回应。
刘基和自己所追求的道不同。
道不同不相为谋。
而自己又不忍下手杀掉他,还不如趁着现在,放他远走高飞。
“主公恩义,微臣沒齿难忘…”刘伯温也沒想到朱重九居然如此痛快地就放自己走,心里一酸,两行老泪夺眶而出。
他的志向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与朱重九所持,或许同归,但肯定殊途。所以,与其留下來日日在愤懑中煎熬,还不如趁现在相忘于江湖。
但,告辞两个字,不知为何说起來却如此艰难?
见刘基落泪,朱重九心中又是一阵翻滚。
他发现自己好像压根儿就沒名臣缘儿,朱升归了朱元璋,李善长、宋濂也是如此。好不容易留下一个刘基,彼此间磨合了一整年,付出了无数耐心,彼此间却依旧水火难以同炉。
想到日后,自己早晚会跟朱元璋沙场决战,而刘基,注定要去给朱元璋做军师,他忍不住又摇头苦笑,“算了,你还是现在就走吧,赶紧回去收拾东西。朱某就不送你了。朱某怕自己一时忍不住,就想先杀了你永绝后患…”
却沒料到,最后这句大实话,却结结实实地戳在了刘伯温的心脏上,令后者愈发颤抖得如风中残荷。
初见时的资助办学之义,一年多來的国士相待之礼,数度小心回护之恩,还有平日间朝夕问对,虚心求教,信任有加。回忆一桩桩,一件件,就像山一样从半空中压下來,压得刘伯温无法站稳,亦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平缓呼吸。
的确,朱重八那边,更符合心中的“大道”。和州那边,也更有可能重现他心中的汉唐盛世。而朱重九这边,却是谁也看不清最后的结果。一旦失败,就是万劫不复。
可若是真的去了朱重八那边,他刘伯温怎么可能,怎么忍心,用计來对付淮扬,对付曾经将他视为肱骨的昔日主公?…
那符合他心中的大道,却不是他刘伯温该走的路。真的今天转身离开,他保证自己将要一辈子永远活在痛苦和悔恨当中。
看着朱重九写满遗憾的面孔,再看看周围同僚们愤怒或者惋惜的目光,已经到了嘴边上的告辞话,刘伯温再也说不出來。双膝一弯,重重跪在地上,深深俯首,“主公,微臣不敢相弃。前路艰难,微臣愿为主公出谋划策,拾遗补缺。”
“啊………”朱重九愣了愣,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倒是苏明哲最知晓他的心思,赶紧抢先一步,用单手拉住刘基的一条胳膊:“刘参军,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老夫刚才说了你几句,你就要赌气离开么?那怎么行,咱们淮扬哪有如此规矩?…”
“是啊,刘参军,你跟主公两个今天这到底唱得哪一折啊?君臣相试么,要不要胡某出去牵一匹白马回來?…”胡大海的反应也不慢,紧跟着拉起刘伯温的另外一条胳膊。(注2)
经过这两个人一打岔,朱重九终于发现,自己今天人品大爆发。虎躯一震,招得名臣倾心相投。赶紧将苏明哲和胡大海二人轻轻推开,亲手从地上扶起刘伯温,“原來你不是要走…那,那你刚才说得何必如此郑重。吓得我魂儿都快飞了。起來,起來,咱们秦王与魏征之约,依旧算数…”
“臣愿为主公之人镜…”刘伯温忍住眼泪,用力点头。
“你放心,朱某将來肯定不会推倒你的墓碑…”朱重九高兴得忘乎所以,顺口就胡來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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