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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极少数脑袋实在不太灵光者,觉得朱重九出尔反尔,未免有些过于凉薄。但他们所发出來的抱怨声,很快就被周围的吐沫星子给彻底淹沒。因为周围几乎所有同僚都还记得,四年以前,大伙被贪官污吏祸害得有多悲惨。所以并不认为,自己当了官之后,就可以做得和最初的蒙元官吏一样过分。更不愿意,自己的行为哪天也激起民变來,让自己落到当年被百姓诛杀的那些官吏同样之下场。

毕竟这支队伍还年青,还沒有病入膏肓。而各级官吏们,还牢牢地记得自己被逼着提刀造反的缘由,不愿意重蹈蒙元官吏的覆辙。所以在大总管府的“廉政”命令下达之后两个月内,很多刚刚兴起的风潮,就迅速被遏制了下去。至少,从表面上看,各级官员任人唯亲的情况,大为改观。

那些在府学和集贤苑当中表现出色,品行可靠的才俊,即便沒有荐书,也能得到一个比较不错的职位。而那些靠着别人庇护走了捷径者,则发现除了入门时相对容易之外,自己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路都要靠着自己的双脚走。曾经答应过照顾自己的亲朋,变得非常不讲情面,轻易不敢再为任何人出头。

至于这场“廉政”风暴能刮多久,效果最后能维持多长时间,朱重九就很难判断了。因为,很快,就有更为要紧的情报,摆在了他的案头。

天完政权出事了…

六月中,天完国左丞相倪文俊,率领麾下十万精锐,倒戈归顺蒙元。被蒙元朝廷封为湖广行省平章政事兼义兵都元帅。天完政权刚刚光复沒几天的黄州、德安、安陆三府,再度落入蒙元四川行省丞相达矢八都鲁之手。天完朝的国都门户洞开,危在旦夕…

第五十七章 风暴 中

“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沒有更详细的情报?”朱重九将密报朝桌案上重重一拍,沉声问道。

淮扬徐宿各地年初才刚刚摆脱战争的威胁,许多城乡,特别是去年曾经被洪水吞沒过的地方,都急需休生养息。而淮安军的五支主力部队,上半年有三支刚刚结束对太平、集庆两路元军的征讨,根本沒來得及休整,军火粮草无一不缺。偏偏这个时候,位于长江中上游的天完政权岌岌可危。淮安军如果出兵去救,肯定要损兵折将。而万一徐寿辉的老巢被蒙元和汉奸联手攻破,恐怕蒙元朝廷的下一个进攻目标,就又要落在淮扬头上…

“还有一些,但都未经证实…”军情处主事陈基瞪着通红的眼睛,声音里头充满了疲惫。每天从那么多消息中反复甄别挑选,去芜存菁,令他形神俱疲。身上再也看不出半点儿刚到淮安时那种翩翩儒者气度,反而像一个终日埋头于账本的店铺掌柜,哪怕是已经累佝偻了腰,也无法掩饰其内心的精明。

“让你的人都拿过來。包括带消息回來的弟兄,如果还沒休息的话,也请他过來再坚持一下…”朱重九想了想,尽量掩饰住自己心中的烦躁。

“是…主公…”陈基拱了拱手,匆匆出门。须臾之后,又抱着厚厚的一大摞公文返回了议事堂。紧跟在他的身后的,则是一个满脸市侩气息的胖子,每走一步,肚皮上的肥肉都上下颤动。

“过來见过大总管…”陈基先将公文转交给迎上來的近卫团长刘聚,然后扭头向胖子吩咐。再接着,举手给朱重九行了个标准的淮安军礼,“报告,军情处从不同途径,共计获得了二十六份消息。除了倪文俊已经投靠蒙元的消息得到了核实之外,其余全都无法印证。微臣已经将负责长江上游情报收集任务的路宣节带來了,主公随时可以向他询问详情…”

“末将路汶,见过主公…”路校尉身上沒有半点儿军人气度,却腆着圆圆的大肚子,给朱重九行了个军礼,看上去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路校尉请坐…”朱重九抬起右手,郑重给宣节校尉路汶还礼。

军情处乃是他参照另外一个时空的情报部门所建,专门负责收集对手和盟友的消息。因此选人的标准以忠诚为第一。形象和其他则远远排在后面。而按照这个时代的传统,万一细作被其刺探对象抓到,也根本沒有任何希望再活着回來。

当值的近卫手脚麻利,快速给路校尉端來一把椅子。宣节校尉路汶则有些受宠若惊,欠着屁股坐了个椅子角,忐忑不安地等待自家主公的垂询。

只见朱重九紧皱着眉头,在一大堆文件中迅速翻动。很快,就过滤掉了其中绝大部分,然后拿着剩下的几份,重新对比揣摩了起來。半晌之后,他抬头看了看,低声问道:“倪文俊杀了徐寿辉的内宫采办太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回主公,具体原因好像是因为那个太监在集市上多次抢东西不付钱,并且打得是皇家,是徐寿辉的名义。而倪文俊的手下却查明,被抢的大部分货物,转手就又被太监卖了出去。所得到的钱财,也被大小太监们给瓜分掉了…”胖校尉路汶虽然长得貌不惊人,言谈却非常有条理,三两句话,就将整个事件描述得清清楚楚。

大总管府一干文武闻听,纷纷皱眉,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几分不屑之色。徐寿辉本人是个布贩子出身,当初被贪官污吏逼得沒活路了,才扯旗造了反。而他自己身边的人,抢起小商小贩來却毫不手软,这他奶奶的不是忘本,又算是什么?

“还不够,光是这个原因,两人不可能反目成仇。”朱重九的目光又落回文件上,继续慢慢翻动。

倪文俊是天完政权的第三号人物,并且手握重兵。虽然狠狠的扫了徐寿辉的面子,但后者既然能成为一方诸侯,就肯定不是什么莽撞之辈。不可能在沒哟丝毫把握的情况下与倪文俊公然翻脸。至少,他需要先将右相彭莹玉及其麾下的队伍调回身边來。

剩下的几份公文里,所记载的也都是天完政权的一些内部纷争,从中可以清楚地分析出,徐寿辉在称帝之后,的确有些得意忘形。而倪文俊心里头,则多少还保持一些起义之前的理想,试图建立一个相对公平的国度。二人的心思背道而驰,又沒有彭莹玉在当中做缓冲,难免就要不停地起龌龊。

“还有一个消息,末将不知道,不知道该不该汇报…”见朱重九的眉头越皱越紧,宣节校尉路汶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请示。

“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來。哪怕沒有任何依据…”朱重九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期待鼓励。

“据,据谣传。。。。。”宣节校尉路汶抬起胖胖的手指,在自己满是肥油的脖颈上挠了挠,然后非常忐忑地补充,“这种道听途说的东西,末将,末将向來不愿意写到公文当中。一來根本无从核实,二來许多都是蒙元那边故意散布的谣言,图的就是朝咱们红巾军的头上泼粪…”

“先别管真伪,你先说來听听…”陈基等得心急,瞪了他一眼,低声催促。

“是…”路汶赶紧将手收回來,规规矩矩在膝盖上放平,“末将,末将一直扮作贩货布商,往來于长江之上。前些日子偶然听人说起,徐寿辉的皇宫中,藏着上千美女。很多女人他睡过一次就彻底忘干净了,根本不会再理睬第二次。但是为了保留天完皇帝的颜面,这些女人也不能放归民间,只能养在皇宫里一辈子不见天日…”

“那和倪文俊又有什么关系?”陈基越听越纳闷,再度低声追问。

“据说,据说其中有一个,曾经与倪文俊有过数面之缘。因为耐不住深宫寂寞,就偷偷派人请倪文俊救自己出去。然后又不知道怎么回事,俩人就暗中勾搭上了。倪文俊多次向徐寿辉要人,而徐寿辉却宁可自己不要那个女人,也不肯给倪文俊。。。。。”

“荒诞不经…”朱重九“啪…”地一声放下公文,低声打断了路汶的汇报,“你做得对,这种谣言,的确沒有任何价值。不过。。。。。”

想了想,他又继续问道,“倪文俊领兵外出作战期间,徐寿辉在他背后做沒做过什么不利于他的事情。倪文俊的家人呢,都接走了么?”

“沒有,并且徐寿辉还宣布,要把自己的亲妹妹嫁给倪文俊…”胖校尉路汶稍作迟疑,然后快速给出答案。“同时被赐婚的,还有陈友谅、邹普胜和张定边三个。要娶的都是徐寿辉的族妹。只待倪文俊班师回來,四人就一起拜堂。谁料倪文俊却悄悄将家眷全都接走,然后转身就投靠了鞑子…”

“你说还有谁?陈友谅…他什么时候回去的?”朱重九的眼睛迅速一亮,大声追问。

别人未曾留意到这个名字,他却对此人知之甚深。按照朱大鹏的记忆,在另外一个时空中杀掉了徐寿辉,与朱重八恶战鄱阳湖的,就是这位陈有谅。若不是朱重八的船队中使用了大量的火炮,外加上常遇春勇冠三军,最后鹿死谁手,未必可知…

“陈友谅?”路汶愣了愣,胖胖的脑门上缓缓渗出几滴油渍,“末将,末将不太清楚。他,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千户。对了,末将想起來了,他是彭和尚的手下,与张定边一道,为了向徐寿辉献俘而回…”

“怪不得倪文俊急着造反…他再不造反,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议事堂中,顿时涌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众淮扬核心人物,在当年彭和尚派遣使节前來求救时,曾经见过陈友谅一面。对此人的印象极为深刻。而此人返回到徐寿辉身边,则表明彭和尚已经暗中介入了徐、倪之间的冲突,并且极有可能,完全站在了徐寿辉那边。

“末将,末将失职,请,请主公责罚…”听着周围低低的议论声,路汶的脑门上,顿时渗出了更多的“油珠儿”。起身敬了个礼,红着脸说道,“末将,末将只顾着盯着徐寿辉的举动,忘记了,忘记了他还能从外边调兵马过來…”

“这也是大伙的推测,未必准。况且你做得已经够好了,何罪之有?”朱重九摆摆手,笑着鼓励,“你回來之时,答矢八都鲁已经跟倪文俊合兵一处了么?”

“还沒…”路汶抬手擦了擦铮亮的脑门儿,大声回应,“只派了他的儿子孛罗帖木儿带领数千兵马,前往倪文俊的军中封官许愿,鼓舞士气。鞑子朝廷这次特别肯下本钱,直接给了倪某人一个湖广平章的头衔。他麾下的将领,也个个加官进爵。并且末将还听说,鞑子朝廷已经决定重新启用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给这两个人也都封了很大的官儿,随时准备命二人南下扯我军后腿…”

第五十八章 风暴 下

“北方谁负责,有这两人的消息沒有?”朱重九心中立刻涌起一股警惕,再度向陈基询问。

朱大鹏的历史老师死得早,脑子里头大部分功课已经变成了浆糊。但越是这样,能在他记忆中留下痕迹的人,也越是强悍。而王保保的养父察罕贴木儿,恰巧是其中之一。

“有…”陈基果断地点头,快速回应,“本月初十,鞑子朝廷下旨,封察罕帖木儿为河南行省左丞,李思齐为河南行省平章。二人麾下各自给了四个万人队的兵额,粮草辎重由鞑子朝廷支付。但这两个人接到蒙古皇帝的圣旨之后,却迟迟还沒任何动作…”

“这官封的…”朱重九笑着撇嘴。河南江北行省的五分之四都归各路红巾所有,朝廷却封了察罕帖木儿和李思齐二将,一个左丞一个平章。这不是明摆着要求二人尽快跟红巾军去拼命么?怎奈二人也不是傻瓜,居然玩起了拖延战术,不见切实的好处绝不动身。

“早在上个月,蒙元资政院使朴不花外出替奇皇后办货,路过察罕贴木儿的驻地,二人相谈甚欢。随即,察罕贴木儿便命令养子王保保带领一百亲兵,将朴不花的车队一路护送回了大都。伪太子爱猷识理达腊在东宫设宴招待了王保保,二人追溯族谱,王保保之父乃是赛因赤答忽,系出蒙古伯也台氏。其祖先做过忽必烈的怯薛长,阵亡于河南。所以伪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以礼敬功臣之后为名,与王保保结了安答。”

“呵呵呵。。。。”四下里,又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淮扬大总管府众文武,不约而同地轻轻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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