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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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朱屠户不是开善堂的,虽然他号称为弥勒佛转世。他一口气让出了这么多城池,所需要的赎城费,肯定也不会太少。即便他还肯像济南一样,准许自己打欠条。有朝一日,这么多张亲笔签字画押的欠条被他同时拿出來,自己也是百口莫辩…

“朱某手中兵力有限。同时防守这么多地方,肯定守不住。与其被脱脱挨个抢回去,不如便宜了自己人…”朱重九捧着茶杯,满脸微笑。看上去,就像一个俯览众生的神明。

雪雪双手再度扶住桌案边缘,身体缓缓往下沉,心脏也缓缓往下沉。已经准备写第一张欠条了,就不该在乎第二张。而两张和三张,其实差别也不大。三张以上,任何数字恐怕都是一样…

“其实做生意不一定用钱,其他等价物也可以…”朱重九分明是坐在石凳上,雪雪却总感觉,他在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说出來的话与其认为是建议,不如看做是命令。“济南、般阳和益都,这三座城市算钱。你送一张欠条來,我就还你一座。其他,城池太小,算钱太麻烦。你可以拿别的东西换。比如脱脱那边的行军路线啊,营盘部署啊什么的。只要你签字画押,真的假的我都可以接受…”

“你休想…”雪雪身体晃了几晃,却努力重新站稳。“我是蒙古人,我不会勾结外人祸害自己的同族…”

“你沒祸害他们啊。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滥杀。每次抓了俘虏,一般都会放走…即便是当官的,也只要求他们支付附合自己身份的赎金…”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会如此反应,朱重九笑着补充。横肉纵横的脸孔上,这一刻居然洒满了圣洁的光芒。

“我出卖军情给你。你拿去打败了脱脱,不是杀了我的同族还是什么?”雪雪恨得咬牙切齿,却沒勇气就此拂袖而去。收复山东西道的功劳太大,让他根本无法放下。所差的,只是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而已。

朱重九做生意,向來不怕讨价还价。听雪雪的话语说得有气无力,又笑了笑,轻轻摆手,“说你不懂打仗,你还不服气。打胜仗,一定就要杀人么?本总管只想逼得脱脱自行退兵,不想杀他手下任何人。而只要他无法将本总管尽快打败,他的丞相之位就肯定保不住了。届时想怎么收拾他,全在于你和哈麻两个人的意思。如果你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消息传來之后,本总管不介意把欠条也一并交还给你…这笔买卖到底做不做,你自己拿主意。明天这会儿,我在济南城中等你的答复…”

说罢,也不给雪雪继续犹豫的机会,站起身,扬长而去。

待回到济南城中,太阳已经又爬到了天空正中央。闻讯赶过來的章溢、冯国用等人围拢过來,非常不安地进谏,“大总管今天这个决定实在太冒险了。万一雪雪良心发现,不肯答应咱们的要求。而您又明白地告诉他,根本沒打算长期占据这里。岂不是。。。。。。”

“不管他怎么选择。咱们继续干咱们的…”朱重九用力挥了下胳膊,大声打断,“你们两个來得正好,留下给我组织人手,搬空济南。吴良谋、傅友德、俞廷玉…”,

“末将在…”被点到名字的三名将领,同时出列,大声回应。

“你们三个各自点起本部兵马,沿着大清河向下攻击。济阳、滨州和利津,无论这三座城池有沒有敌军,三日之内,必须都掌握在咱们手里…”

“可您答应,让雪雪明天早晨回话…”陈基被朱重九的果断吓了一跳,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提醒。

“我沒说过,自己会在济南城里傻等,其余什么事情都不做…”朱重九笑着耸肩。

济南一破,脱脱已经沒有任何理由去调头去反扑徐达,而不继续北行了。无论雪雪肯不肯配合,自己都要直接面对他一次。

哪怕是两万对二十万。

哪怕仅仅是被动防守,且战且退…

第七十章 旁观者 上

朱重八不知道眼下脱脱的大军具体在什么位置,也不知道跟在脱脱身后的徐达具体到了哪里。这可不是后世那个电子时代,天上底下都布满了眼睛,随便一道电波发出去,便可以令半个地球外的人收到消息。

沒有卫星,沒有无线电,甚至连最简单的有线电话也沒人來得及去发明。他和徐达之间的联系,完全靠水上的快船和陆地上的军情处信使。而前者对天气的要求非常苛刻,并且需要在河流与大海之间多次中转。后者,蒙元立国这么多年來,居然用的还是北宋时的驿道…沿途的各家堡寨的又多是些墙头草,能顺利把报告送到目的地已经属于万幸。根本不用考虑任何时效性问題。

而脱脱那边,情况也沒比他好多少。战报照例是一天一送。可山东东西两道的官吏逃得逃,死得死,沒人敢继续履行职责。唯一跟淮安军还能保持接触的只有雪雪,但此人直接受命于大元皇帝,根本不肯卖脱脱的账。等雪雪的战报送到大都,再经过大都城的各级机构转发到军中,黄花菜早凉了。以朱屠户的奸猾,早就不知道又去了什么地方。

细算下來,如今最能详细掌握军情的,反倒是大元朝皇帝妥欢帖木儿。虽然他远隔在千里之外的大都城中,可全天下官府的各类文书,都会第一时间往他这里送。通过多方比较,不难看出來最近几天朱屠户的大致动向。

可看得到是一回事,看得懂则是另外一回事了。特别是济南城被攻破之后,每次看双方交战区附近送來的各项文书、密报,妥欢帖木儿都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团迷雾当中。

被他寄予了厚望的脱脱,带着二十万大军,北渡黄河之后行军的速度就一天慢似一天。据说是为了应付紧跟在身后的淮贼徐达,所以不得不加倍小心。而本该被脱脱剿灭在河南江北战场上的朱贼,却以平均每两天下一城的速度,在大清河两岸肆意驰骋。留守在地方上的武将,根本挡不住朱屠户的脚步。要么被阵斩,要么失踪,几乎沒有第三种结局可选。

如今济南周边方圆百里的区域,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每天都有无数支打着朱贼旗号的队伍在趁火打劫。甚至远到德州,都出现了朱贼的手下。据说是伪淮扬大总管府的帐下先锋官余宝,把德州城郊的田庄洗劫一空,然后扬长而去。

过了德州再往西,可就是紧邻运河的陵州了。万一此城被朱贼的人马攻克,非但朝廷跟脱脱之间的联系会被切断。大都城内肯定也会一日三惊。毕竟朱贼的善攻是出了名的,去年宝应、高邮和扬州三座大城,都被他一鼓而下。而从陵州往北,挡在大都城之前,并且城防完善程度能跟扬州想提并论的,恐怕只剩下了一个通州。

所以连日來,妥欢帖木儿对脱脱的专横跋扈,越來越无法忍受。如果不是脱脱之弟,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伙同其党羽从中阻挠,他早就做出了临阵换将之举。毕竟无论是哈麻还是月阔察儿去取代脱脱,至少都会更听话一些,知道急君王所急。

这段时间,唯一能令妥欢帖木儿感到省心的将领,恐怕就是雪雪了。同时令他最为困惑的事情,也都是因雪雪而起。在丢失了济南之后第五天,此子居然知耻而后勇。只带着五千残兵败将,就趁朱屠户不备,重新将城池给抢了回來。随即,他就跟朱屠户二人,在山东东西两道开始了一场抢地盘比赛。朱屠户每沿着大清河向北攻破朝廷一城,他就向西南从朱屠户身后夺回一城。

结果朱屠户沿河大清河顺流而下,攻城掠地,雪雪则趁着朱屠户身后空虚,一路横扫。按照今天送回來的最新战报,朱屠户大军已经进入了利津,只差一步就重归大海。雪雪的兵马,则再度将益都收归朝廷掌握,并且随时都可以剑指胶州。

“臣以为,朱屠户是故意放弃了般阳、益都等地,所以雪雪的反击才能屡屡得手…”每当雪雪有捷报送來,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肯定会出面给妥欢帖木儿泼冷水,这次也不能例外。“而朱屠户之所以沿大清河一路向北,不管身后发生了什么情况都不肯回头。肯定是为了收缩兵力,从海路前往登莱…”

“嗯…”妥欢帖木儿抬头瞟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从旁观者角度,也先帖木儿的说法极可能正确。但身在局中的雪雪,却能准确地把握住朱屠户的脉搏,趁机为朝廷挽回颜面,这份胆色和判断力,足以令人惊叹。

如果脱脱的眼光也与雪雪同样敏锐,不光是一味地谨慎谨慎再谨慎的话,他就根本不可能被徐达给缠得寸步难行。到此刻,朝廷的两路大军早就把朱贼歼灭于泰山脚下了,根本不至于让山东两道的局势糜烂如此。

“陛下,臣以为陛下应及时给雪雪一道旨意,命令他不要过于轻敌。朱贼丢了益都,是因为麾下兵马太少,无力处处防守。而雪雪大人手中的兵马更少,一旦朱贼趁着他东进之机,调头再逆流而上,济南城恐怕又要再度陷入敌手…”另外一名肱骨之臣,侍御史汝中柏也凑上前,小心翼翼地提醒。(注1)

这就有些无耻了。脱脱动作缓慢,迟迟追不上朱屠户的脚步。别人想为国收复失地居然也不行…还必须留在原地等着他脱脱带领大军慢慢赶到,让最后的功劳也全归于他?…

妥欢帖木儿最恨的就是臣子们结党营私,将他这个大元朝皇帝当成瞎子和傻子。抬起头,冷冷地盯了侍御史汝中柏好一阵儿,才笑着说道:“爱卿说得极是…朱贼已经到了海边,却又看到了济南空虚,调头杀回來,准备在那里跟脱脱决一死战…”

“臣,臣只是想提醒陛下谨慎,并无他意。请陛下明察…”侍御史汝中柏被刺激得满脸通红,立刻跪倒在地上,大声抗辩。

“当然,你沒别的意思…”妥欢帖木儿忍无可忍,大声冷笑,“御史台么,不就是风闻而奏,专门纠察百官的么。雪雪不顾大局,居然敢在别人都丧城失地之时,逆势而进,他不是胆大妄为,还有谁配得上‘胆大妄为’四个字。朕干脆直接撤换了他,让你汝中柏去领军才好。你会比雪雪谨慎小心,哪怕眼睁睁地看着朱贼将朕的山东东西两道全给抢成白地…”

“臣,臣不敢…臣对陛下忠心耿耿…若是陛下觉得臣言有误,请陛下夺了微臣之职,放臣回乡养老…”侍御史汝中柏是个有名的正直人,哪里受得了如此委屈,眼含热泪重重叩头。

“不准…”妥欢帖木儿气得脸色发黑,用力拍打御案,“说错一句话就被逐出朝廷,莫非你想说朕是个听不得逆耳忠言的昏君么?尔等回头好好看看,自朱贼突然在胶州登陆之日起,朕什么事情最后不都是听从尔等?可尔等,除了排斥异己之外,可有一策献朕?打了胜仗的,朕不能及时嘉奖其功,那些屡战屡败的,不听调遣的,朕反而要给对其百般安抚。朕到底是大元天可汗,还是尔等家中的仆役?”

一番话,说得声色俱厉,到最后,几乎完全变成了咆哮。被召集來一道探讨军情的众文武官员被吓得两股战战,谁也不敢再多讲一个字。

倒是妥欢帖木儿自己,咆哮了一阵之后,心中的烦恼稍微化解。咬了咬牙,冲着汝中柏摆手,“汝卿平身,朕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但是你以后出言也谨慎一些,不要总是对人不对事…”

侍御史汝中柏闻听,委屈得几乎要吐血。然而,想到脱脱出征之前对自己的嘱托,又强忍住辞官离去的欲望,轻轻叩头,“谢陛下宽宏,臣以后知道该如何做了。”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妥欢帖木儿不耐烦地摆手,“起來吧,朕也按照你的说法,给雪雪去一道圣旨,提醒他不要贪功冒进就是…”

“陛下圣明…”沒等汝中柏再说话,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抢着上前,带头大拍妥欢帖木儿的马屁。

“陛下圣明…”登时间,御书房里阿谀之词宛若潮涌。所有文武官员,无论属于哪个派系,都异口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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