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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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少时被放逐到高丽,身边只有奇氏为伴。虽然不至于衣食无着,但作为一个亲生母亲都被处死,看不到任何投资前景的“废物”,也得不到当地官员任何特殊照顾。因此大多数时候,吃的便是几样咸菜。同样年少的奇氏总是把简单的蔬菜腌制成各种花样,虽然入口的味道都差不多,但至少色泽令人赏心悦目。所以直到现在,一看见落魄时的小菜,各种温暖的回忆便一道涌进妥欢帖木儿的脑海当中。令他暂时忘却了皇宫内外的权力争夺,浑身上下每一根血管里都充满了温馨。

然而这种暖和的感觉却注定无法长久,才抓起筷子吃了几小口,门外就又传來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即,怯薛统领鬼力赤,带着中书平章政事月阔察儿,急匆匆地走了进來。先给妥欢帖木儿行过礼,然后大声汇报,“启奏陛下,末将刚到门口,就遇见了平章大人。他说刚才放的不是爆竹,而是从红巾贼手里弄來的神兵利器。”

“神兵利器?”妥欢帖木儿眉头迅速上挑,满眼难以置信,“你们是说,你们是说,你们买到了,买到了红巾军的,红巾军的。。。。。。。”

“臣幸不辱使命…”月阔察儿又施了个礼,骄傲地点头。“臣派死士装扮成商贩,从红巾贼手里,高价购得了四门。刚才在高粱河畔试射,怕惊扰到陛下,所以特地进宫來向陛下报喜…”

“分明是先放了几炮,向朕炫耀功绩。然后又紧巴巴地入宫來卖嘴…”妥欢帖木儿不屑地瞪了月阔察儿一眼,轻轻耸肩。

“臣,臣知罪。请陛下责罚…”月阔察儿的小伎俩被戳穿,脸色立刻臊得如冬天的柿子,倒退了几步,跪地求饶。

“滚起來吧,念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朕不跟你计较…”妥欢帖木儿走上前,轻轻踢了月阔察儿一脚,喝令他自行站起。

这个平章政事能力虽然不是很强,但至少沒啥心机。即便偶尔耍一回小聪明,也能被他迅速识破。所以,君臣之间,相处得非常愉快。压根儿不像某些人,明明把朝政弄得一团糟,却总是故作高深状,仿佛别人都是傻子一般。

想到某些人自以为是的做派,妥欢帖木儿脸上的笑容有一点点变冷。“你买的炮,和右丞大人督造的火炮相比,哪个更好用一些?”

“臣,臣不敢说…”月阔察儿闻听,额头上立刻冒出了汗珠,俯身在地,小心得如同刚刚入门的童养媳。

第二百五十一章 帝王心术 下

“说,有什么不敢的。朕难道想听一句实话都不行么?…”妥欢帖木儿的心脏猛地向下一沉,板着脸命令。

“臣,臣刚刚拿到红巾贼的火炮,还,还沒來得及仔细比较。只,只能说个大概,不,不敢保证是否恰当。所以,所以不敢胡乱开口…”听出了妥欢帖木儿话语里的恨意,月阔察儿愈发小心,低着头,汗水成串成串往地上掉。

“那就先说个大概,错就错了,是朕命令你说的,谁还敢找你麻烦不成?”妥欢帖木儿眉头一跳,双目中射出两道寒光。

造炮之事就像个无底洞,今年国库里近三成的税收,都填进了里边。令整个朝廷的支出捉襟见肘,连皇家在年底的礼佛钱,都比往年少了一大半儿。而右相脱脱花费了如此巨大的代价,却始终沒收到令人满意的效果。至今还不肯带着兵马和新造的那上百门大炮去征剿刘福通和朱屠户,任由那两个贼子把整个河南江北行省,一口口瓜分殆尽…

“朱屠户卖的炮,射程,按照他们规定的装药数量,能把四斤重的弹丸,打到三百六十步之外。如果冒着炸膛的风险加装一倍火药的话,甚至可以打到四百五十步上下。”见妥欢帖木儿的面色越來越阴沉,月阔察儿知道机会來了,磕了个头,大声汇报。

不必添油加醋,皇帝陛下最讨厌的,就是添油加醋。而自己所说的,全是经过严密验证过的数据,只要如实列出來,就是一支支投枪和利箭。将那个曾经差点要了自己命的家伙在皇帝心中的形象,扎得百孔千疮。

“咱们自己造的炮呢?”妥欢帖木儿果然听得心烦意乱,踢了月阔察儿一脚,大声催促,“站起來说话,一口气说完,别故意吊朕的胃口!”

“微臣不敢…”月阔察儿歪了下身子,然后一骨碌爬起來,低着头继续小心翼翼地补充,仿佛说得稍有差错,就会立刻坠入十八层地狱一般,“右丞大人派遣汉人心腹督造火炮,大号的那种,也能打到五、六百步。稍小的那种,差不多能打三百步上下。威力方面,跟红巾贼所用的火炮,差距已经不算太大,甚至还有过之…”

这个消息,听起來多少还令人感觉有些欣慰。妥欢帖木儿轻轻点头,“嗯…不错,朕那几百万贯铜钱,还算沒打水漂。那个李,李什么來着,还算有点儿用途。”

“李汉卿…”月阔察儿又偷偷看了看妥欢帖木儿的脸色,大声接口。“不过,在耐用性上,双方就差得太多了。朱屠户的四斤炮,如果按照他自己设定的标尺装药,连续开二三十炮,一直打到炮管发红,都不会轻易炸膛。而李汉卿督造的火炮,小号的那种,每次只能打五炮,就必须停下來冷却。大号的那种,充其量也是十炮,否则就面临炸膛的危险…”

“嗯………”妥欢帖木儿皱起眉头,轻声低哼。以全国最好的工匠,最充裕的钱粮,却造不出和区区一路之地同样的东西,还敢宣称说是已经竭尽全力?如果这样都叫竭尽全力的话,那战场上的将领,岂不是个个都该以打败仗为荣?

“在重量上,双方差距就更多了。”偷偷看了看妥欢帖木儿的脸色,月阔察儿继续低声补充,“朱屠户造的炮,重量才五百斤出头,按九成五的铜料算,造价应当不会高于两百五十贯。而李汉卿督造的火炮,大的却有三千多斤,即便是小的,也重达一千五百余斤。比朱贼那边的火炮高出好几倍。。。。。。”

“该死…”妥欢帖木儿不听则已,一听,顿觉心中犹如刀扎般的疼。小的也有一千五百斤,那可是九成以上的铜料啊。如果全化了做铜钱,即便是最好的铜六铅四通宝,也能得出五六百贯。而这还沒算上人工的开销和制造过程中产生的火耗…

大元朝今年的税收才有多少?朕给他最好的工匠,最大的支持,他居然就拿如此破烂來糊弄朕。怪不得脱脱死活不肯带兵去打朱屠户,原來根子全在这里…每多造一门火炮出來,就有人又白赚了万贯家财。

“那李汉卿,的确形迹可疑…”略做斟酌之后,月阔察儿才缓缓接茬。按照与周围几个知交好友的谋划,他今天入宫來的目标是右相脱脱,但是却不能将脱脱一棍子给打死。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果一下子打得太狠,难免会受到其反咬。所以先避重就轻,剪掉其一个大腿就行了。沒必要一战而竟全功。

“嗯?”妥欢帖木儿沒想到月阔察儿敢转移自己的愤怒目标,皱了下眉头,斜着眼看向此人。

月阔察儿被吓得后退半步,做出十分恐慌的模样,大声求饶,“臣该死,不应攻击同僚。但那李汉卿本是个汉官,却掌握了军器监这个要害职位。仗着陛下和右丞大人的信任,半年多來大肆挥霍公孥。臣无法不怀疑,他是在效仿当年的郑国之举。”

郑国是战国时代,來自韩国的水工大匠。为了消耗秦国的国力,特地给秦王献计,修建一条可引泾水入洛阳的灌溉工程。造价之巨大,导致秦国的国库空乏,连续好几年沒有力气向外发起进攻。直到后來其阴谋被戳穿,秦王才发现自己上了一个惊天大当。

妥欢帖木儿虽然是个蒙古皇帝,对汉人的典籍,却爱不释手。所以月阔察儿只是轻轻开了个头,他几立刻明白了这些话的意思。眉毛迅速拧成一个疙瘩,瞪起通红的眼睛问道,“你,你确定只是李汉卿一个人在捣鬼,其他人沒有责任?”

“微臣,微臣不敢…”月阔察儿摇了摇头,满脸羞愧,“即便是李汉卿本人,微臣也沒有任何凭据怀疑他。只是,只是微臣买这四门火炮,每门炮才花了一万多贯。而李汉卿在军械监的位置上这半年來,花费了国孥不下四百万贯,最后总计才造出了一百五十多门炮。。。。。。”

“啪…”沒等月阔察儿把话说完,妥欢帖木儿已经将桌案上的茶盏,又狠狠掷在了地上。一百五十门炮,总耗资四百余万贯。平摊到每门炮上足足两万余。而买一门更轻便更好的,不过才一万出头。早知道这样,朕何必造炮?派人拿着钱去找红巾贼买就是了。反正只要出得起钱,那边也有的是黑心肠…

“陛下息怒…”月阔察儿迅速蹲身下去,用手一片片将碎茶碗捡起來,拿衣服下摆兜住。“臣只是怀疑,并无真凭实据。而陛下,也不值得为一个佞臣,气坏的身子。毕竟,他是脱脱大人的家奴,未必真的有胆子与朱屠户勾搭。而朝廷自己掌握了造炮之法以后,也早晚能造出和南边一样轻便的火炮來…”

“嗯………”妥欢帖木儿急急地踱了数步,仰面吐出一口闷气。是啊,毕竟姓李的把炮给造出來了,朝廷在抓不到真实凭据的情况下,不能随便就处置他。否则的话,难免有卸磨杀驴之嫌,会让所有汉臣都觉得心凉。

更何况,李汉卿还曾经是右丞脱脱的书童,素得脱脱倚重。如果随随便便安个罪名就弄死他,恐怕脱脱也不会答应。

权臣,手握重兵的权臣…兄弟二人,同时手握重兵,总数量高达三十万,并且装备了举国之力才造出來的所有火炮。如果再弄到足够的钱粮的话。。。。。。?

下一个瞬间,妥欢帖木儿脊背上寒气直冒。不能,朕不能逼急了他。得一步一步來…一边來回踱步,他一边暗暗告诫自己不能操之过急。他的母亲死于权臣燕帖木儿之手,他即位后,也有好些年,生活于另一位权臣伯颜阴影下。故而对权臣甚为警惕,同时也积累了足够多的,对付权臣的策略。

“咱们蒙古,还有色目人中,有精通于制造之术的么?”在短短几个呼吸时间里,妥欢帖木儿就做出了最佳决策。缓缓踱回到月阔察儿面前,用非常平和的声音向月阔察儿询问。

“回回司天监有一位哈三,精于制器。陛下以前曾经召见过他…”月阔察儿早有准备,躬下身体,小心翼翼地举荐。

“哈三,他是阿尼哥的后人吧?”妥欢帖木儿眼神一亮,脑海里顿时闪出一个白白净净的天竺小胖子形象。(注1)

“是…”月阔察儿轻轻点头。“他前些年,经常蒙陛下召见。只是后來,后來有人多嘴,说成年男人不能随意出入后宫。。。。。”

“朕记得他…朕记得他。唉…”妥欢帖木儿幽幽叹气,目光隐隐透出几分惆怅。

若论制器之道,他自己就堪称一位大师。所以经常在皇宫中召见一些精研各种奇技淫巧的贵胄子弟,带着他们***造各种各样的巧妙用具。而哈三,就曾经是一位宫中常客。每每和他一起忙碌到深夜,废寝忘食。直到后來引起了言官们的非议,才不敢再往后宫里跑。

推荐这样一个熟面孔取代李汉卿,足见月阔察儿沒有任何私心。妥欢帖木儿笑了笑,嘉许地点头,“嗯,他的确是个合适人选。但光他一个不够,你还得再推荐一个给他当副手。以免有人多心,以为朕又不经廷议,随便启用弄臣…”

“工部有一位姓郭的河渠使,叫郭奴心,是郭守敬的后人,也精于制器…”月阔察儿想了想,又给出了另外一个在妥欢帖木儿脑海中印象深刻的名字。

“你说是郭秃子啊…”妥欢帖木儿立刻抚掌大笑,“嗯,他的确是个制器高手。朕记得他。这满朝文武的家中,恐怕沒有几个不知道他,沒收藏过他造的那些东西吧?…”

“陛下,陛下圣明…他,他的确名气不太好…”月阔察儿红着脸赔笑,不敢与妥欢帖木儿的目光相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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