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墟 第2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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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兀自在旁喋喋不休,沈墟伸手在眼前挥了挥,确认自己一丝一毫也瞧不见了,竟也不气不恼,只怔怔地瞪着空洞的眼睛发呆。

风不及嘀咕完,转眼就见沈墟两眼涣散,一动不动地僵躺着,当下心生怜惜。

他这弟子生性沉郁,冷情冷意,打小笑得少,哭得也少,十七年来不曾下过悬镜峰,过的都是波澜不兴的日子。此次突逢重创,保不齐以后就落个终身残疾,这等惊天变故要是落在寻常人头上,少不得要捶胸顿足哭爹骂娘发泄一番。可这孩子仍是这么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好像瞎的是别人,不是他自己。

淡漠如厮,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师父。”一声轻唤将他从思虑中拉出来,沈墟已摸索着坐起了身,他面色本就较常人白上几分,此时更是白如霜雪,“交手的过程中,弟子得知那人是为了生息剑法而来。”

“哈,又来一个!这些年来为生息剑法擅闯悬镜峰的宵小狂徒不知凡几。”风不及倒是不以为奇,“你看有谁得手了么?”

“他很厉害。”沈墟强调。

武功厉害,疯得也厉害。

“你想提醒为师不可大意轻敌,为师晓得。”风不及一挥袍袖,起身斟茶,展颜笑道,“不过,任他是何等厉害的角色,想从我这儿盗走生息剑法?哈哈,做他的春秋大梦去。”

沈墟唇微张,想说凡事总有个万一,但风不及接下来的解释打消了他的顾虑。

“我派生息剑法分剑谱与心诀两部分,剑谱画在纸上,一招一式乃是定式,无论它如何精妙绝伦,凡定式总有破解之道。心诀功法却不同,它由历代掌教口耳相传,每代掌教又在自己的见解之上推陈出新,精益求精。常处在变化之中的心诀反过来会影响招式,旁人只道生息剑法变化多端,捉摸不定,其实不过是同一套剑招,每代掌教因对心诀的阐释不同,使出来的便不同罢了。那些宵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以为拥有了剑谱就能独步武林,殊不知,没了心诀的生息剑法,不过是没牙老虎,虚有其表。”

说完,风不及轻拍沈墟头顶,忽而话锋一转:“墟儿,今日为师就传你生息诀,你需一字不落,谨记于心。”

这话说的对象若是换成常洵等弟子,只怕此时外面已经锣鼓喧天鞭炮齐鸣鞠躬磕头答谢师恩了,沈墟只是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他皱着眉头,面色凝重得像个小老头:“师父莫要开弟子玩笑。”

风不及略显失望:“你看我,哦不,这会儿你瞎了,看不见。你听听,再仔细品品,为师像在开玩笑吗?”

沈墟品了品,说像。

风不及在其背上狠狠掴了一巴掌。

“现在呢?”风不及捋回气歪的胡子。

沈墟抚背,良久,婉拒:“师父,弟子无意于执掌剑阁门户。”

风不及瞪起眼睛:“谁让你执掌门户了?我是命不久矣了,还是你想弑师篡位了?”

沈墟:“不是说生息剑法历来只传掌教吗?”

风不及:“谁说的?”

沈墟:“他们都这么说。”

常洵师兄,殷霓师姐,还有昨晚那个疯子。

知他看不见,风不及不计形象地翻了个大白眼,耐心解释:“你以为人人都能练生息剑法的么?这剑法的心决以上乘内功为根柢,一来晦涩难懂,太笨的根本教不了,二来凶险异常,激进者如你师祖,练到后来走火入魔,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所以历代掌教只能择武学根基厚悟性较高心境稳定的弟子来传,这三项特质缺一不可,而能同时集齐这三项特质的人更是万里挑一。自古以来,悟性高者聪明伶俐好高骛远,难以稳住心境。心如止水者天性淡泊,胜负心一弱,于武学上又难得精进,为师这么跟你说吧,一代弟子中能出这么一个已是幸事。再者,不是生息剑法只传掌教,而是学了生息剑法的弟子最后大多都选择了继任掌教,否则剑阁久无挑大梁者,于江湖上籍籍无名,岂不危矣?”

风不及长叹一声,转头打量爱徒,越打量越满意,由衷地道:“我看你天生就是学生息剑法的料!”

面对这种近乎吹捧的高度赞扬,沈墟看透实质,处变不惊:“师父,弟子不想学。”

一旦学了,学成了,掌门之位不接也得接,届时各种麻烦就会纷至沓来。

沈墟不喜欢麻烦。

“……”

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风不及一口气哽在了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你,你倒是给我个不想学的理由。”

沈墟垂头不语。

“你不说,自是心知那理由站不住脚,说服不了为师。”风不及饮一口茶,眼珠一转,“你找不出不学的理由,我这儿却有一个你不得不学的理由。”

他略一停顿,手指轮敲桌面,哄道:“墟儿,难道你不想重见光明吗?”

沈墟神色一动。

风不及觑他神情就知他心意松动,再接再厉:“封住你丝竹空穴的那道内力虽不能以外力强行逼出,但如若你自身内力可与之匹敌,拿捏好分寸每日运功相抵,时日一长,未必不能自行化散疏通。”

沈墟微抬眉头。

“唉,但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何其难呐!”风不及将两手揣进袖子,给出了希望,紧跟着话音又夸张地一转,“内功修为进益最为缓慢,岂是一朝一夕就能赶上的?三年五载已是不世之才,练个十几二十年仍在原地踏步的也大有人在啊。其余的也都好说,只这经脉闭塞,闭的时间太长了,导致器官退化,届时哪怕冲开穴道,恐也无力回天……啧啧啧,一辈子当瞎子的滋味可不好受哇……”

如此这般,翻来覆去,在沈墟耳边念得几个时辰的经,沈墟终于精神不济磨不过,答允下来。

是日,风不及于草堂内传了生息诀予他。这心诀虽只寥寥千余字,却是高屋建瓴,博大精深。待沈墟逐字背熟,风不及又一句句地详加剖析,指点种种呼吸、吐纳、运气、引流之法,并再三告诫其循序渐进,切忌操之过急。

沈墟于武学一道向来有些痴,生息诀又为他打开了一个崭新的奇妙境界,一钻进去,他便如久旱逢甘霖,一发不可收拾。

因日夜醉心武学,失明于他,倒算不上什么要紧事了。

但他这番废寝忘食落在旁人眼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师姐殷霓每日为他送来三餐,常拎来晚饭,发现午饭还没吃,原封不动的碟子堆了一摞又一摞,再看茶盅,大半日的竟连水也没喝上一口。

眼望小师弟整个人痴痴呆呆,日渐消瘦,她还以为沈墟是在为坏了眼睛而伤心。沈墟不好,她也郁郁寡欢,到后来就发展到无端坐着也能冷不防落下泪来。

“别哭啦,那木头只是没了眼睛,你这般伤心欲绝的,倒像是他死了一样。”常洵心系殷霓,见她这段时间为了沈墟全没了平时的笑模样,心头百般滋味难以言说,不由得发起了牢骚。

“只是没了眼睛?哼,火没烧到自己身上当然不知道疼!小师弟的眼睛那是普通人的招子吗?学武之人没了眼睛意味着什么,你不清楚吗?你心里清楚还要来招我,真是平白惹人讨厌!”殷霓打小就见不得旁人言语上有半点奚落沈墟,但凡遇到总要疾言厉色骂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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