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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晨只觉得自己操碎了心,担心得坐立难安,端杯子喝口水也能给呛着。这一连串的怪异举动下来,连常安也绷直脊背,满心惴惴,怕是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两人对坐,一声不吭,就这么心里打着小鼓,相互对视。

达观,你有没有法子进宫?晁晨忽然站起来,擒住那小个子的双肩。

啊?常安咬了舌头,呜噜一声,才忍痛问道:晁先生你进宫作甚?是因为小侯爷!我想想他起身,两手捧着腮帮子踱步,片刻后接道,法子是有,只是十分冒险。燕大哥虽然回了行台,但燕大人却因为述职,还暂留京都,也许

燕凤为辅政大臣,车马过宫禁要容易许多。

看晁晨目光坚定,常达观纵心有怯怯,也不好冷漠拒绝,最后只一咬牙,拉着人往外走:我们现在去,或能赶上,实在不行,我便捏个借口说有要事禀明大人不过晁先生,咱说好只找小侯爷,这宫禁森严,你可不能害我呀!

这是当然。

二人回到燕府时,燕凤已整装出发,常安无法,只能叫人重新备车,得亏他与燕才关系好,以其为借口,府内人并没有怀疑,甚而忙前忙后,只当公子真有要事相告老爷,怕手脚慢给耽误。

过了宫门,一路上晁晨都低头不语,偶遇盘问也都依礼回应,并无半点错漏。

车驷停在统一的地方,好在今夜入宫的贵人甚多,看守的错当是哪家来迟的公子,也就没有细问。

常安带晁晨绕开漫道,捡着不打眼的地方走,没出两步,已紧张得挥汗如雨。他拿巾子擦了擦,回头去看晁晨,却发现他神色如常,虽也是额上浮汗,却并不慌乱,步履间四平八稳,足可以假乱真。

晁先生,你瞧着倒像是宫闱常客,常安压低嗓音,随口道,要知道,我第一次同燕大人入宫时,吓得可是大气不敢出。

闻言,晁晨脚步一顿,两手不由攥紧。

常安不得不一道停下,正欲开口询问,却听他抢先解释:装装样子罢了,连自己都骗不过,还怎么骗别人,露怯可是大忌。

听他说话在理,常安连连颔首,随之也打开双肩,摆平颜色,路遇巡逻时不再是垂头耷肩,一副做贼似的鬼祟样。

这盛乐宫建于昭成帝年间,昭成帝曾在赵国为质,期间浸淫中原文化,因而这城楼宫阙虽融入北国特色,但格局建制与汉魏大致无二。两人很快找到典乐处,见缝插针混入了礼乐队伍中。

方才走到正殿前,便瞧着雪光落下,公羊月拔剑而起,拓跋珪懿旨紧随其后,观剑舞,且唤人奏乐。

那大乐师在宫中混待久矣,胆小如鼠,为那冲突唬住,战战兢兢不敢上前,怕小侯爷一个不痛快拿他们这些位卑人轻的撒气,更怕这气氛不对,今夜会出流血事件,不是开刀,就是挡箭。

他不敢去,晁晨便伺机出头,摘去笛子,跨过两侧禁卫,直入宫阙。

第125章

公羊月手持天子剑, 目光紧锁在晁晨身上,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满座渐起骚动, 崔浩一见, 忙捋起袖子, 就着桌案先痛击三下作拍子起头。

晁晨醒悟,立时横吹弄笛, 音起太簇, 不卑不亢。

公羊月嘴角一挑,反手转剑, 一个云里前桥腾翻, 伸手向前刺去,歌道:白马饰金羁, 连翩西北驰。笛声随他所歌相和, 一声促音急转后, 渐渐趋缓,时如雾散云走月见明, 又如山中空谷闻鸟啼。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且见他脚步后移, 提腕抬剑翻, 连出二式, 对着一旁的达鲁,招招是满腹杀伐气。达鲁失态连退, 开囗不适, 闭囗不服,好容易狼狈稳住身形, 正欲凶狠指点,迎面却为那傲然睥睨的眼神所慑, 急得要上拳,最后为俟斤拉住。

公羊月收剑,嚣张地鄙视一眼,如惊鸿般旋身而起,绞剑向下刺点,而后伸腿一踢,左右手换剑,向前崩击。

笛声骤然亢丽,恰如乘舟鼓帆。

唱完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四句后,气氛凛然,人声嘶竭而乐声振振,调子不再慷慨,反倒短促连音,仿那琵琶垓下十面埋伏曲。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注)。公羊月以剑作挽弓,转剑如飞驰,惊如雷霆奔走去,反身一跃扫腿,踢飞案上美酒樽,用剑尖接来,向上挑,酒水泼出,他下腰拄剑昂头饮下,大笑三声,好不痛快!

崔浩鼓掌,既是赞叹,亦是节拍:好一个武功盖世的豪侠!

不出声则已,这一发声,满座更是炸了锅,有的是蹙眉左右顾看,有的是懝然惶惑,有的是冷笑不屑,有的则为之惊叹,只有高座上首的拓跋珪并未流露出半点情绪,只端着酒,目光一步不落粘在那剑客身上。

公羊月与崔浩交换眼神,后者却俏皮避开,倒是与他父亲崔宏的目光撞个正着。崔宏举杯遥遥一祝,嘴上挑笑,将余光略向别处。

这时,公羊月面上酡红,显露出几分醉态酣畅,忽地快走两步,一步一剑势,杀到晁晨身边,在剑光掠开时伸出食指,悄悄在他下巴上一挑。

公羊月!晁晨从牙缝里几出三个字,差点砸去笛子。

就近几个官吏看去,都抚须调笑,言谈间只说那小侯爷醉得头发昏,竟将乐师当作了窈窕歌女。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公羊月长长呼出一囗气,与他似笑非笑。

见他如此不用心,晁晨吹笛,肺都快气得炸开,这《白马篇》什么时候唱不可,偏在人家的地盘人家的宫宴,待会念到长蹈匈奴,顾凌鲜卑,又该如何收场,真当魏王不要脸面!再想到常安的告诫,他更是愁得手脚发麻,脑中千头万绪如走马,只盼能寻到契机,截断这剑舞。

可截断,又哪是什么轻易的小事!

公羊月心中有气,即便见到晁晨,也无法按捺下。笑过后,他只觉得满腹苍凉,再将剑柄握紧三分,抬头时眸中已如紫电变幻,多了几分狠劲。

束袖的绑带被气劲震散,他奋袂而起,一掌将晁晨推开,两人趁机错位。

剑器有灵,也知手持之人心中万千悲愤无处发泄,随他一路前冲而发出怆然的金石脆崩之声。公羊月快步如飞,一剑朝拓跋珪刺去,而那无畏的帝王亦在此时起身,昂头傲视,目不眨眼不闭,气质浑如泰山,不见半点动容。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他慢慢吐出下一句,并没有收手的意思。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如死一般寂静。刘罗辰紧捏着酒杯,漾出的佳酿沾湿衣袖;崔浩则咬着玉箸翘首顾盼,瞪大眼睛;崔宏正襟危坐,却端起盛满汤羹的陶簋误作酒器往酒樽里倾倒;晁晨玉笛吹停,回身去拽公羊月的袖子没拽着,伸出去的手晾在空中。

王上!

俟斤高呼一声,仿若一泓死水中,被人用石子砸出圈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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