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9)(2 / 2)
崔叹凤正举杯饮,意识到不对,忙搁下手里的酒。看店的跑堂可都是人精,早盯着,看人一动,跟影子一样立刻粘过来,伸手拦下他:客官,您看这账是不是该结了?
再说那晁晨,干干脆脆往大族长跟前一落步,是丝毫不拖泥带水。对付老怪物,除非是当真能瞒天过海的神仙妙计,否则任何的心眼,都显得小气不诚心,他索性大大方方替那咎二说话。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金科铁律起的是震慑之用,可眼下再震慑也改变不了贵族神石已裂的事实,我想比起处死一人,让賨人射虎引得秦王盟诅的荣耀和精神传承下去,才更为重要。公羊月赶来时,便见晁晨拢袖,对着那二人抬架上的垂垂老人恭恭敬敬顿首一拜,鄙人不才,愿复神石。
大族长既没应允,也未拒绝,撑起脑袋看了好一会,挥手把人引至一边:你真的有法子?
是。晁晨松了口气,庆幸没有瞒骗。
老人眼中涌出晶莹,用口音不那么正的汉话缓缓道:天下生兵戈,蜀中亦不能免,千年之后,我等族人是否还居于巴山蜀水,实难晓得,但我希望即便人不在,这盟石还能继续立于江畔,告诉后世,古有賨国也。
晁晨心头一颤,眼眶一开。
复又听那老族长道:老夫活了几十年,也不是不知变通之人,小先生既有心,需要何物,尽可道来。
寻常砂浆便可,晁晨还礼,不过,还需一物,需要麻烦族长。
晁晨和公羊月跨过层层彩结和围栏,走到神石之前,不一会,便有两个壮汉提着两只大桶来,双鲤伸长脖子觑看是何等奇物,只嗅得一鼻子醇香,原是那酿酒的糯米:就就这个?
就这个。晁晨指挥打杂的人,按比例将二者混合,涂抹于裂缝处,公输府早年曾督导修筑过不少大型工事,除了一应宫苑外,甚而还包括北方的一些坞堡楼寨,我于府中之人有旧交,方才饮酒,想起曾见其门人往砂浆中掺和糯米砌墙,想来黏性好,不易裂变。
公羊月低低一笑,重点却并未放在砂浆或是糯米上:旧交?难怪能拿到号称无坚不破的绕梁丝。
绕梁丝的仿制之法确是晁晨从公输府听来,但手头那一截真品,却并非如此由来,但他并未解释,只一声不吭默认。待补好神石后,晁晨亲自绕行查看,又寻了数十个生活在江边的村民,一一指认,确定分毫无差。
而今便只剩一个问题,掺入米浆后缺处泛白,而石身却如墨黑。晁晨本打算研砚着墨,再用快刀抛光,但公羊月却阻止了他,直言既然日光能晒崩旧纹,也可晒脱墨渍,说他另有他法。
随后,他在双鲤身边耳语几句,叫上了咎二的哥哥找来帮忙的乡亲,往山里寻五倍子壳、栎树皮和莲子皮泡水,随后自己搞来生皂矾打碎混汁,调成染料。
他回来时,晁晨正站在神石背后,抚摸上头刻下的秦篆
秦犯夷,输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盅。(注)
公羊月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把细如画笔的刷子塞进晁晨手中:用我这个,上染后保证日晒不脱色,还会越沉越黑。
又忙活了一阵,总算彻底功成,双鲤和咎大一同去请大族长,乔岷靠在码头的桩子上,看从北而来的飞雁,崔大夫最忙,不过半天时间,小半座城的姑娘都围着他寻问护颜之药,方才还收账的伙计帮着译话都译不过来。
只有公羊月和晁晨两人揣袖,在江边赏风。
公羊月说:刚才心无宁,是为何?
族长的话发我深思。晁晨远眺绿水青江,目光追着涉水的飞鸟,渡过落日的粼粼金光,心中像堵了一口气,只叹古早洎今,也只有这山水不变。过了会,他转头看想身边的人,复又开口,眼中迷茫:公羊月,你说,会不会我们现在竭尽努力想要得到,想要守护的东西,在千百年后,却不再重要?
或许不只是不再重要,甚至可能没那么多人在乎。
大族长的坚持让我甚是感佩,可怕只怕天下珍之重之者寥寥,后世就将沦为尘烟,那样的话,真是不甘。茫然散去,晁晨目所及处,满是秋日伤怀。
公羊月既没有安慰他,也没有嘲笑他,只拍了拍他的肩,朗声笑道:我只知道,千百年之后,这红尘再无你我。
咎二虽免去罪责,但为达警示的目的,仍逃不过小惩大戒。但保住了性命,咎二的哥哥咎大也算放下心来,回家收拾一番,来说天色已晚,只得再耽搁一夜,翌日上路。
晚间,賨人欢聚,载歌载舞。
双鲤疯跑了一阵,听说城内有座姻缘庙,很是灵验,便想拽人同去。左一看,晁晨由那几个道长作引,正同大族长闲聊巴郡风物,右一瞧,崔大夫的拥趸者不仅限于女人,连男人也围了一圈,简直像个行走的蚂蜂窝。乔岷倒是闲得很,就是她没那本事,把人发展成闺中好友,如此一来,就剩个公羊月
来来来,我们去个好地方。
不去,公羊月一口回绝,指着对面一座小楼,那家小娘子用良姜叶包的黄粑,买二赠一你都不去兜着,搁这儿能有什么好事。
当真买二赠一?双鲤翘首望去,发现被骗,回头就是一脚。但转念一想,若是闹脾气,跟前的人铁定更不会去,索性收腿,一反常态牵着他衣袖,嗲嗲撒娇,老月,就就前面不远,说是有间姻缘庙
公羊月像是抹猪儿虫一样,把她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抹下去,嫌弃一眼:你这样太恶心了,走吧。
不久,两人到了地方。
来都来了,别站外头啊,你以为你是石墩子还是镇兽?双鲤跟在后头。
公羊月站在庙门前,抱着双臂,皮笑肉不笑示意她赶紧进去。双鲤放弃,蹭蹭两步上了台阶,却没忍住回头多嘴:真的不去?
望着夜空,过了许久,他才抬手摆了摆:我不信这个,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感情就是一种负累。
没有负累的那是死人!双鲤狠狠跺脚,顶了一句,往门后摊子前买香。
她先拿了一个,掏钱时忍不住问:可以帮人求吗?
那摊主跷脚打着蒲扇,眼睛掀开一条缝,听她是方言官话夹杂着说,又是个年轻姑娘,便呵呵一笑,拿扇面向腿边码着的货点了点,伸出三个手指头:这个,帮求。而后又向着桌案右边一堆指点,张开手掌:这个,自己求。
双鲤小事上扣扣嗖嗖,但大事上却很是舍得,听那要价不算贵,心里便有了数,正想去取右案上的东西,那摊主一看有戏,坐直了身子,从小几底下拿出一个竹筐,里头放着上好的祭品:小姑娘,要我说,嫁娶那是大事儿,得一步到位,这个最能显示诚心。这么着吧,我看你面善,就算你这个数。
说着,摊主张开两手,后作出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又道:右案的,再送你一份。
你这也太贵了!双鲤摆摆手,显出为难。
求缘也是能说价的?
双鲤颔首:有道理,那我还是求自己吧,就这钱,还是从嫁妆里抠的,家里四个哥哥,都还没娶媳妇儿呢,爹娘指望着我卖个好价,我这辈子也不奢望别的,望那家婆与郎君心肠好些,不要随意打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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