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羸弱不可欺 第332节(2 / 2)
这首《凉州词》苍凉而悲壮,写的是戍边将士的怀乡之情。然,对于元鹤来说,这种苍凉悲壮自来不在心中。
他既喜欢凉州“天下要冲,国家藩卫”的险要,也喜欢“五凉京华,河西都会”的繁华。
此地客商云集,西域的香料宝石,中原的丝绸瓷器,都在街边堆积如山,随意买卖。
此地身处关隘,常年引得吐蕃、突厥往来奔袭,百姓苦不堪言。
一边是繁华,一边是铁血。
有诗人常做悲凉之词,咏古怀今;也有游侠儿仗剑杀敌,只为一腔报国热血。
元鹤从不与诗人往来,因为他没什么可咏怀的。
元鹤从不与游侠儿往来,因为他没那么多冲动和炽热的情感。
他的心还跳着,血早已凉透。
他冷眼看着繁华,也冷眼看着悲凉。
他可以在大雪之夜独自饮到微醺,再骑马出城,斩敌若干,尽兴而回,既不表功,也不声张,只图痛快。
他也可以在月圆风熏之夜,独自畅游原野,枕着一地揉碎的野花,以地为床,以天为幕,酣睡至天明。
偶尔遇到自动来撩拨的姑娘,他也会驻足,不谈情不说爱,做一日知己,趁兴而来,尽兴而归。
世人皆以为他孤苦伶仃,实际他过得犹如闲云野鹤,自在舒服极了。
他的前半生,从未如此随性自在过,一直以来都被压制天性,只为别人而活,就连爱,也不怎么敢。
现在老父已然辞世,家族亲眷中也没什么要紧的、亲近的需要他担心操劳,他便随心所欲,只做自己。
守制期满,圣人曾使人带信过来,要授他官职,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富有家产,倒也不必为生计担忧,朋友故旧也还有那么几个,仗着从前那一分功劳,做凉州都督的幕僚兼贵宾,过得如鱼得水。
要说有什么烦恼,便是每月一封雷打不动的做媒信。
这封信早年从陕州寄过来,介绍的对象是陕州本地豪族的适龄女子,偶尔还会附带小像一张。
是的,独孤不求会作画,且画工还很不错,他的画作,并不怎么精致,却能抓住描摹对象的重要特点,或娇俏,或稳重,或温柔,或明艳。
到了后来,就变成了广州本土的豪族女子,偶尔也能见到那么一两个番邦贵女,绝美胡姬。
美人们或是精通诗词歌舞、女红厨艺,或是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行走江湖全是传奇。
有豆蔻年华的少女,也有成熟懂事的和离妇人,亦或是哀怨情深、菟丝花一样的寡妇。
元鹤最开始是排斥的,到后面逐渐好奇起来,下一封信,会是一个怎样不同的女子。
若非独孤不求这么精细地分类,他从不知世间女子有这么多不同,正如不知世间百花各自娇艳之异处。
一年有十二个月,他一年要收十二封信。
当这信一直收到第五十封时,突然之间就断了。
而这个时候,正好是二张被杀,女皇退位,新帝登基之际。
新帝登基,皇后临朝,但凡政事皆都与闻,犹如当初二圣临朝。
一朝天子一朝臣,有大臣密谋斩杀武氏宗亲,新帝不允,来回拉锯,于是人心浮动,政局不稳。
元鹤开始焦虑。
说起来也真可悲,他早年为女皇卖命,常年生活于长安地下斗场,虽有几个故交友人,真正相处亲近的,却只有杜清檀一家人。
他怕独孤不求和杜清檀会被牵连出事。
这种时候,似乎写信询问安危都不太妥当,最好的法子就是亲自走一趟。
单身汉没什么多余的东西,不过一个简简单单的行囊驼在马后,便可出发。
两京是不敢去的,从前的身份太特殊,想必新帝并不愿意见他入京。
他牵着马,带着两个仆从,上黄河渡口,乘船沿着早前独孤不求和杜清檀行走的路线,沿河入海,再换大船,入了广州。
正值梅雨季节,潮湿闷热,主仆三人身上长了痱子,瘙痒难捱,成日就没个安生的时候,就如有上百条虫在身上爬。
元鹤登岸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求医问药。
他不缺钱,却怕麻烦,是以选了街上最大最豪华的那家药铺求诊。
街上小雨如酥,行人不多,病人亦不多,药铺有几分清冷。
仆从当先走入,不见铺子里有人,便将马鞭敲击门扇,高声喊道:“店家?店家?”
高高的柜台后面探出一个人头,女子特有的娇脆声音利落地响起:“嚷嚷什么呢,往这边看!”
是个穿着男装、戴幞头的女子,肤色雪白,五官深邃不似寻常汉人。
仆从道明来意,她从柜台后走出来,说道:“坐堂大夫有事,回家去了,客人若是不嫌麻烦,还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叫人去请大夫,您这寻常小病,开个方剂内调外洗就好了。”
走得近了,元鹤方才看到,这女子身量颇高,只比他矮了那么一点点,眼珠子里透着那么一点点灰蓝色,非常特别。
大抵,是番邦富商与唐人的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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